值上元日,某群共论南北风俗之异,汤圆水饺之别。群中多为南人也,予曰:“有北人乎?”某友出,曰:“吾乃北人。”予曰:“噫!汝非沪人耶?”对曰:“非,吾生中原,而久游沪上耳。”
虽相识甚早,予元不知彼为北人也。群中或有倡议以上元为题,撺掇故事。窃思之今人说上元,多空泛之祝语,或矫情思乡之辞,无外乎汤圆饺子,老生常谈,腐臭不可闻。某友祖籍中原,而予生之于楚,俄而念及尝读一乡人故事,颇觉可爱,能付谈笑之资。故作文言戏之,以图一乐。
本文改写自湖北郑邦清先生所著《秭归风物传说》之“生活故事”系列同名文章,是记。
昔,中原有秀才,饱学诗书,颇具文思。一日读至“惟楚有才,”不以为然,曰:“非楚有才耶?吾不信然。”于是乎,跋山涉水,舟车劳顿,不远千里而适楚。
即日至秭归茅坪,路逢田夫,荷担运粪,步履匆匆,思之:“尔为才子耶?当为一试,”上前牵袖曰:“卿能对否?”田夫卸担止步曰:“汝出之。”秀才揖手曰:“恭请赐教。”便见其摇首晃脑吟之:
“宝塔七层,四转六棱八角。”
田夫沉思既久,不得,示手罢之,曰:“予未暇也,不敢久陪,君自思耳!”言讫,荷担去矣。
是夜,秀才投店,顿感白日一己之功,独对豆灯,矜然不能自恃,曰:“古人谬哉!古人谬哉!”
客栈掌柜门外闻之,惊诧不已,推门进之曰:“贱子听闻足下长嗟古人多谬,未明,乞请示之。”秀才正欲与人细论,逢掌柜至,大喜,相请入室,将白日求对之事一一述焉。掌柜粗通文墨,听罢忖之:“其人欲抑吾楚人也,岂不笑哉?待吾相戏耳。”故作长笑,曰:“足下,非也!田舍奴此对妙哉!”秀才曰:“吾见其罢手即去,何尝对得一字?君若称妙,何妙之有?”
掌柜曰:“此乃哑对。”
秀才惊而问之曰:“何谓哑对?”
掌柜曰:“彼用手语耳,合足下之对,足下未知之,故谓哑对。君不闻彼曰君自思耳?”
秀才曰:“彼何以对之?”
掌柜曰:“足下出对:宝塔七层,四转六棱八角,彼出手以哑对示之:手掌一扬,五指三长两短。如何?”
秀才听之,拍案而起,赞曰:“妙哉!妙哉!”
翌日,秀才乘舟往香溪,渔父沉稳,推棹聚力上行。但见丹崖翠障,猿哀鹤鸣。一泓秋水,两岸江枫。赏三峡之雄秀,忘五岳之烟景。怀屈子远赴潇沅,感橘柚岁寒之本心。欲持仙霞之琼浆,相邀彭泽于武陵。
其时秀才旧惑未解,相问渔父:“上翁,不才有一事,烦请赐教。”渔父曰:“请言之。”秀才曰:“不才欲请上翁作对。”渔父笑之曰:“快哉!老朽甚喜联对,君请出对,愿为一试。”
秀才指手曰:“姑妄以江面为题,请观之,彼为上石门,此为下石门,其下另有锁柱山,故不才出对曰:上石门被下石门锁住。”
渔父闻之大笑,曰:“君集江段地名,亦可称之为对焉?若此,听老夫言之于汝:此曰大幺姑沱,彼曰小幺姑沱,其上且有岔溪河。故老夫对之曰:大幺姑叫小幺姑岔溪。”
楚人方言“溪”与“起”同音,渔父作借音对,“岔溪”即“岔起”,“岔起”,意放开手脚,与锁住正可相对,故秀才不再言语。
舟行数里到岸,秀才趋丘而行,忽见方塘数亩,残荷泻珠。数十村夫裸身于池中采藕,暴露驴颓(1)而不知其羞。秀才文思大发,遥而呼之:“诸君愿为对否?”或曰:“善。”秀才搔首吟之曰:
“荷叶莲蓬藕。”
诸众劳忙,未作理会。秀才屡屡问之,一壮夫不耐其烦,怒叱:
“鸡巴卵子筋!”
此语为楚地訾骂之词,本污秽不堪,孰料秀才拈须玩味,抚掌赞曰:“绝哉!绝哉!惟楚有才,惟楚有才,书不虚也!”
备注:
(1)驴颓:即男性生殖器。元 杜仁杰 《耍孩儿·庄家不识构阑》套曲:“枉被这驴颓笑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