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热,很热,非常热,淡蓝色的火焰将平躺着的我紧紧缠绕,赶紧坐起来,微微的低下头,惊恐着端详我的双手,呈紧缩的焦炭色,没有疼痛的感觉。继续朝下看去,我的胸口、我的腰部、我的双腿都是同样的,我相信,我的脑袋也应该是同样的吧,甚至,我还隐约的闻道了烤肉的香味。
我继续在四下打量,到处都是淡蓝色的火焰,穿过火焰,我看到了前方惨白的不锈钢墙壁,左侧也是,右侧也是,上方也是,下方也是,我似乎是在一口不锈钢的棺材里。
忽然,我意识到,这,是焚化炉。
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汗水打湿,包括被子和睡衣,体表的温度提醒我,还在发烧。梦中的一切如此的清晰,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疼痛,缓缓的摆好了枕头,睡着一个舒服的姿势,平静着继续躺着,心悸不已。
外边的天已经渐黑,六点多了,手机被我调成了静音,很多个未接来电,很多条未读消息,我静静的一一打开,一一回复,这个时候,我忽然发现,原来,身边有那么多关心我的人。我给小浣熊打了个电话,他还堵在路上,高德地图提示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我说等你吃饭,然后灌了一肚子的矿泉水,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不饿。
小燕问我明天做什么,集团工会的同事想先来看看我。我说改天吧,等检查结果出来,我现在这不是在等待确诊嘛,万一是淋巴结发炎或者是增生,岂不是摆了一个大乌龙。
没有开灯,依旧趟在床上,仔细的把这件事情梳理了一遍,我的逻辑性很强。首先,我的淋巴结肿大是事实,但是不同的是淋巴瘤是无痛性淋巴结肿大,而我的是剧痛;其次,在901医院一共做了两次病理一个免疫组化,病理的显示结果都是良性,免疫组化上边也有很多的问号;再次,除了发烧之外,我几乎没有任何不适,能吃能喝能跑能跳,怎么也不像一个癌症病人;还有,我的血液指标几乎都是正常的,而且我的体重也一直保持在170斤没有极度消瘦。
综上所述,误诊的可能性还是有的,我对自己说。接下来就是去做PET-CT,去做核磁共振,去等待会诊结果,然后,也许,我可以回归到原来的生活中来了。
我把Linda、Alex、Sam、小燕拉进了一个群,然后把群的名字设置成病情通报,他们都很关心我,都在不停的问我关于病情的各种情况,索性把大家拉倒一个群里,这样既能及时的通告给大家我的情况又不用一次次的去重复同样的话语,这,是科技给我们带来的便捷。
小浣熊回来之后给我又带了很多的矿泉水,都是常温的,我一直很疑惑的是如此一个暖男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女朋友,他给我的回答是人善被人欺。随便的吃了点东西,我掏出了电脑,他也掏出了电脑,我们是做项目的,长时间的在外地,与家人总是聚少离多,电影、小说、网络游戏基本上构成了我们休闲生活的最主要部分。今天,我没有太多的心思去玩游戏,只是不停的在网上翻找着Linda告诉我的那些大咖们的各种讲座和访谈。
朱军教授说,如果人一生必定会罹患一种癌症的话,他希望是淋巴瘤;克晓燕教授说,淋巴瘤被戏称为幸运肿瘤;王景文教授说,只要得到正规的治疗,即使是四期患者,也有很好的五年生存率;杨清明教授说,全国的复发难治型淋巴瘤在我们这里一样可以继续有效的得到治疗和缓解。
大咖们的话语让我从刚才那个噩梦中清醒过来,忽然想起年初在嵩山脚下遇到的那个穿着黄衣服的外卖小哥。
我们的项目所在地在嵩山脚下,那日,和往常一样,我带着团队的伙伴们吃完晚餐,整一锅羊肉,火红的辣椒让我们浑身冒汗。外边开始下雪,山中的雪有些不一样,大片的雪花在路灯的映照下清晰的几乎能看见每一个冰尖,路上的雪积的很快、很厚,我们开着车,缓慢的前行。
沿途遇到一个美团的外卖小哥,推着电瓶车,后边的餐盒裹着厚厚的雨衣,他带着头盔,大声的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脚步有些许的蹒跚。
我打开车窗,对着他喊,小伙子,下那么大的雪,还送外卖啊,电瓶车没电了么?
他用右手支着车,左手把头盔的挡风板掀开,有些腼腆的说,今天生意好,电瓶车没电了。
推着电瓶车还要送餐啊,充了电再送啊,那么大的雪,你唱的是什么歌啊。我掏出一支烟,透过窗户递给他,他用左手连连的摆着拒绝了。
我是送外卖的,电瓶车没电了说明生意好啊,没时间充电。我唱的是我们老家的小曲,我家那个婆娘喜欢唱。小伙子把电瓶车重新的扶了一下,准备继续前行。
你这后边怎么那么多餐,下那么大雪还是小心一点。我看看副驾驶上还有几瓶红牛,再次透过窗户递给他,拿着啊,太冷了,喝一点补补力气。
天气不好,人家都不愿意送,我才能送更多的餐。他把电瓶车停好,小跑了几步走到我的面前,接过了红牛,脱去了手套,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两支递到我的面前。
我接过了靠近他方向的那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看着他把剩下的那支香烟收进烟盒,重新把车扶正,重新在这条满是积雪的路上步路蹒跚的前进。对他而言,下雪是幸运的,大雪是更幸运的,因为有太多的单他可以去接。
不幸的是,淋巴瘤的部分亚型是高度恶性的,有的病患几乎在确诊的同时就已经必须要面对死亡,幸运的是,经过了那么多年,淋巴瘤有了更多的治疗药物和方法。
我掏出手机,把微信置顶的那个人点开,说,妻子,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