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贺瑜还记得,城破时长姐手里攥着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符,一双眼红肿不能睁开,嘴里还念念叨叨。
一屋子女眷,足够多的白绫长缎,她想 ,路上不会寂寞了。谁都知道,贺家世代忠烈,若是亡国了,必是要自裁的。
她是家中最受宠的幺女,父兄的掌上明珠。如今城破,父兄一定身死。她一点儿也不怕死,只是胸中一腔愤怨无处安放,必要找那个人问个明白。
问他为何四地战火纷起,问他为何兵临城下。
脖子挂上白绫的那一刻,她无不懊悔地想,自己风姿绰约了一世,最后一定很丑。
可最后还是没死成。门被人从外撞开,她看着浑身是血的他,嘴巴一张一合,一句话没说出来。
别来无恙 真是别来无恙。
二
他被几个人围殴,浑身是伤。街角回转处一抹飞扬的裙角,缓缓停在不远处。
几道鞭子落下,风中激起飒飒风声。他勉强撑起眼皮,看见一身锦绣衣裙的她赶走所有的恶人。心中将那张脸描摹数次,终于撑不过晕了过去。
她裙边绣着层层叠叠的海棠花,像她一样盛开的刚好。
他被追杀,逃难到此处终于甩掉追兵,却惹上流氓痞子。拳头落在身上的感觉已经麻木,他想就此死了倒一了百了。
上天没让他死。
后来戎马半生,多少次死里逃生,再没有那时的一睁眼,那个手持书卷的姑娘的一回眸。“你醒了。”
窗边的花开了。
四
多少个日夜无眠,如今他与她再见,趁她睡时拥她入怀,竟破天荒的得以安眠。
他梦到那日城破她立在殿中,张扬肆意地笑着。一剑直指他眼底,逼他放过贺家。
“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如今还你。”他上前一步,将自己送到她剑前。
天下最讽刺的不过,对他有情。这分情意也将她逼到绝境。
人人都说贺家子女一身傲骨。男子全战死沙场,女儿也绝不苟活。他信。
五
新皇登基,他一力压下了所有劝谏的折子,奈何她一心求死。
他知她心死,却不知她气性如此之高。撞壁割腕,什么法子没试过。
他也知她恨他。最后狠狠地咬在他肩膀上,他也不舍放开。直到无力颓倒,心如灰烬。
有时他只能在她睡时抚过那一双眉眼,刻在他心上的面容。
那时她剑入他身体半寸,手颤抖松开。“杀了你也无用,贺家也回不来了。”
六
手划过墓碑上的字,留下斑斑血迹,浸透了那个名字。
这里葬着贺家上下百口人,她是最后一个。
贺家天生傲骨,不肯受一丝世人非议妄论。
她更不愿意因己一身,家族蒙上污点。
若她亲眼看到这场景,怕是比死了还难受。所以他索性依了她,他还是不忍看她受苦。
铁锈味涌到嗓子眼,他抿抿嘴,咽了下去。“皇上……”侍从欲上前,他挥手,一拢披风。
身后无尽风雪。
七
那时贺府一树海棠花开。
“你不愿意娶我?”
“愿意,做梦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