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掿的火杂杂”这句话是在水浒第十九回《林冲水寨大并火》:林冲把桌子只一脚,踢在一边,抢起身来,衣襟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来,掿的火杂杂。我当时只觉这五个字很拽,到底啥意思,我到现在也还是不知道。
大概是林冲正在火头上,不知是被别人拱的火,还是自己本来就很火,反正看起来很有气势的样子。所以我就把“掿的火杂杂”当成“正在火头上”,“正在气头上”。总之是被火气冲昏头脑的样子,不是很理智。这时候有人还嫌不够火大,再帮一把,说:“林教头,有话慢慢说,千万不要火并啊,只摆摆pose就行了。”林冲不火并也得火并了。pose都摆好了,火大不由爷。
还有第十二回《汴京城杨志卖刀》,杨志一开始真的把牛二当上帝,温柔而有耐性,简直像是做了变性手术。要知道,平时“关西我杨哥,人狠话不多”。对牛二算是破天荒的软顺。可是牛二自己把场面“掿的火杂杂”:你好男子,剁我一刀。此一句逗出杨志怒来,杨志一时性起,杀他也是刀在颡根,不得不杀了。
还有就是第二十一回《宋江怒杀阎婆惜》,宋江一开始把自己当成了黑糯米团子,捏扁搓圆拉长都可以。简直像是手无缚鸡之力,肩无扛柴之骨。还是夺鸾带头的时候,无意倒拽出压衣刀在席上。阎婆惜见宋江抢刀在手,叫的火杂杂:“黑三郎杀人了。”只这一声,提起宋江这个念头来。也就是说,宋江之杀,从婆惜叫中来。她提醒了宋江,就像牛二提醒了杨志,就像吴用提醒了林冲,原来还可以这样?就算林冲、宋江、杨志本来就掿的火杂杂。但这时候王伦、阎婆惜、牛二别跟着掿的火杂杂,未必没有活命的空间。
最后就是我昨天刚看的第二十五回《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如果武大被踢中心窝后,不气的火杂杂,不放狠话,不提醒潘金莲,武大能活命吗?我觉得有很大的改命空间。
这个早出晚归,奔波劳累的矮短男子,是天人武松的阿克琉斯之踵。武松临去东京,特来对武大说知:一是每日迟出早归,不要和人吃酒。便不做得买卖也罢,盘缠兄弟自送将来。二是如若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待我回来自和他理论。
武大若是知道自己有多重要,自己有多珍贵,武松有多爱他,或许就更加自珍自重,不会被郓哥激的火杂杂。郓哥这只小猴子不忿王婆“独占”西门庆、在西门庆身上捞油水,自己也想把些汁水呷一呷、赚三五十钱。于是来找西门庆,被王婆一顿叉,一顿大栗暴凿,直打得头上心上火杂杂。郓哥没有出气处,又来寻武大,一顿麦稃,一顿鹅鸭,又把武大激的火杂杂。武大亲自去打捉,严重违反了武松交待的“待我回来自和他理论”的意见。接下去被西门庆踢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也是意料之中了。
我意料之外的是,西门庆听到“武大来也”,吓得钻入床底下躲去。听到武大分付潘金莲的那些话,却似提在冰窨子里。武大说了哪些话呢?让西门庆如坠冰窟,口中喊苦?让王婆看到商机,怂恿西门庆杀人?
武大分付道:我死自不妨,和你们争不得了。我的兄弟武二,你须得知他性格。倘或早晚归来,他肯干休!你若肯可怜我,早早扶侍我好了,他归来时,我都不提。你若不肯觑我时,待他归来,却和你们说话。”
武大说得火杂杂,如果说得泪巴巴:“大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心也笃。自从娶得大嫂在家,却是月下老不长眼,让你恁地受苦。如今亏杀这位大官人,和你情孚意合。定能救得你苦。我自还了你一纸休书,周全了你们则个,好教你们做长久夫妻。好教大嫂欢喜。”
如果武大许诺一纸放妻书,或者不许诺,什么也不说,果断装孙子等兄弟回来。武大也有转圜的机会。因为从西门庆出场后,一分一分捱光的手段,还有被捉奸后,无头苍蝇般的慌乱,说明西门庆不是牛二那样的没毛大虫。他是有忌惮的,有理性的,甚至是有规则的。如果武大不威胁、不提醒,武大再忍耐几天,西门庆再冷静几天,很大的可能他就不会再听王婆的话了。
因为一个内心不再火杂杂的人,很容易明白杀死武大对谁利益最大,对谁麻烦最大,谁最费钱,谁最赚钱。
所以,掿的火杂杂,看着正在火头上,正在气头上的样子。感觉不但费钱,还费命。还是老子说的好: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注: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道德经》有不同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