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江湖事未了

这年夏天燥热得很。

日头似火般炙烤着大地。丰州城外的庄稼地里,农人叫苦不迭,看着逐渐干死的粮食,脸上的愁容又重了几分。

城内也不似往年热闹,平头百姓也好,达官贵人也罢,都躲在自家的一方阴凉里不肯出来,心里边都是盼着来一场痛痛快快的雨。可惜天不遂人愿,只是兀自地把日头高悬。

街道两旁的商铺稀稀拉拉地开着,各家老板也是无精打采地歪着脑袋,摇着蒲扇。

这天气叫人没由来地觉得泄气。

一辆马车悠悠穿过主街,天气热得紧,马儿走得缓,赶车人也无可奈何。车内似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穿过主街,往右一拐,再穿过些不知名的巷子,这马车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

这宅子算不上宏伟,人看着也只觉得寻常而古朴。门前的牌匾上书“林宅”二字。

赶车人下了车,这人穿着一身青布衣裳,身形瘦削,因着头上带着斗笠,也看不着面容。他掀开车帘,不客气地叫了声“下来吧!”

竟是个娇俏的女子声气。

车内人磨蹭了一会,不情不愿地探出头来。瞪了青衣人一眼,咬牙切齿说到,“丫头你可真粗鲁,我下来就是。那人不就是想我了嘛,何必要你跑那么远去找我?”

说话间那人也跳下了车,立在青衣女子身旁。仔细看看,原是一年轻男子,衣衫整齐发式清爽,剑眉星目笑意盈盈。虽算不上绝色,但也称得上俊朗。

青衣女子并不理会他,把马车交与一个下人,抬脚便往屋内走去。

“您可也快些,让他等得不耐烦了,可有我受的。”言语间带了些恼怒,更多的却是无可奈。

男子挑了挑眉微微摇了摇脑袋,也就跟了进去。

一走进宅子便是内院,里边错落地栽了些树木。还有一汪清亮的水,上边浮着些荷叶。

一前一后两个人影越过院子走进里屋。

青衫女子取下了斗笠搁在一旁,仔细看去,倒也是个美人。脸蛋儿小巧,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甚是灵动。尤其是那一头长发,如同锦缎般铺在身后,走路时风微微拂动了几丝,轻飘飘的。

她在屋内转了一圈不见她要寻的人,正欲招人询问,忽地又想起什么似的闪进了院子里,停在一颗繁茂的老树下。

猛地一脚踢在树上。在门口观望的男子吓得不轻。虽然习惯了这女子的暴力!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一番。

“人我可给你带回来了,您老人家都不出面迎接一下是个什么道理?”

“唔,”

树上有身影款款落下,缓缓落在地上,跟片叶子一样。手上拎着雕花的酒壶,竟也没泼洒半滴酒出来。

男子看着这黛绿色的清瘦身形,眉头不由得一紧。又瘦了些啊!

那人不理会女子的粗鲁行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男子,煞白的小脸上满是凄苦,像是被抛弃的怨妇,几乎下一秒就要流出眼泪来。

“二仙啊,不,大厨,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打住,”被称作“二仙”的男子一脸黑线,伸出手挡住了飘向自己的那人。

“小神仙,你可不能再瘦了。”他自顾自地说着这话。

“二仙你可说到点子上了,阁主这些日子又闹脾气,不肯好好用膳。”一直在旁观望的女子也出了声。不仅如此,他还还老是饮酒……

那传说中的“小神仙”站定了身子,一脸无辜地向二人望了又望。脸上浮现了孩子般的笑意。

“花花,你给我泡茶!二仙,你给我做饭!最好是鱼呀肉呀都来一点,你出去学会了不少新菜式吧?都做来我尝尝,我帮你品鉴品鉴。”

“花花你不在的日子我可想你了,明儿姑娘都不肯给我梳头……”

“花花你把我的美酒都藏哪里去了?”

“二仙你知道吗还是你做的饭最合我的胃口了……”

“诶,花花,你别走啊……”

“二仙,你干嘛去?”

女子不理会那人的喋喋不休,转身去了偏厅。男子也不应答,只轻车熟路地去往厨房的方向。

两人心里同时发出一声哀叹。

“我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阁主?”

吃饱喝足之后,小神仙摇着蒲扇眯眼半躺在藤椅上。脸上恢复了些血色。

他身形虽是单薄,一张脸倒挺圆润。每每有人拿此事打趣他,他总说是被花花捏得多了。除了眉间一颗痣,五官并无什么出彩的地方。只不过因着眼神清亮,笑起来嘴边挂着浅浅的酒窝,叫人看着格外的舒服亲切。虽说已二十出头,却只是一副稚嫩的少年模样。

花花唤他阁主,这阁主倒也是货真价实。

时下华国国力鼎盛,皇帝正值壮年又颇为武断专权,容不得以前那些各色江湖势力在他眼皮底下造事。几年来,各种手段,明里暗里,不知灭了多少门派。

也就只有那些根基稍稳家大业大的老帮派还能立足,有些主动投靠朝廷或是本就淡泊明志与世无争的门派,也存活了下来。

在这些门派中,又有三股势力尤为出众,呈鼎立之势:一是由六大门派联合而成的“正道盟”,以江湖正统自居,成日里叨叨着“匡扶正义”“扬正气树新风”什么的,近来刚刚推选出了新的盟主,叫作梁勤。二则是与这“正道盟”相对的“血暗门”,听着名字便觉得暗黑,血暗门是一个暗杀组织,组织网络遍布整个华国,暗地里掀起了不少腥风血雨,它的大头目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外人也就无从知晓。这第三个嘛,便是小神仙手下的“浮生阁”了。浮生阁手下,是分布在华国各大商业中枢的店铺,涉及行业各式各样,经营网络也是颇具规模。不过前几任当家的,以及现任的小神仙都是为人低调不事张扬,也很少能有人窥探得浮生阁内部情况。就属性来说,它可以说是“居中”,不做恶事,也没有心思扬善名。

不过江湖上关于小神仙的传闻的确很多。

什么“年少有为青年才俊”还算属实,“性情乖戾张扬跋扈”也挑不出什么刺儿来,“面相丑陋形似罗刹”就有点说不过去了,“食人心肝噬人骨血”就更离谱了……

小神仙每每听说这些,还兴致颇高地叫花花一一地讲给他听。说到稀奇处,自己还要惊叹几声的。

“二仙,”小神仙神采奕奕地直起身来,随手在桌上翻翻捡捡,扔了一本册子到男子手里。

“这是本公子找到的菜谱,据说是西域那边传过来的……”他努了努嘴,“你研究研究。”

男子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心下松了口气。

嘴上不依不饶道,“要我看这菜谱,那就别再叫我二仙了!”

想来“二仙”这名字还是自己在江湖上坑蒙拐骗时用的,后来碰得了这真正的“小神仙”,别人再叫他二仙他就觉得不畅快。

这“二仙”姓黄,单名一个闻字。原来在朝中做过些时日的官员,皇帝也赏识他,不过后来皇帝专权武断势头日盛,他也就适时辞官归隐江湖了。

坑蒙拐骗之时遇着了小神仙,小神仙喜欢他做的饭菜,就把他招进浮生阁做了厨子。

在浮生阁里,每日与小神仙嬉笑逗乐,又有花花这样的美人相伴,他也是快乐得很。

前些日子二仙抽了风跑出浮生阁不知去了哪里,小神仙整日茶不思饭不想,于是便有了花花捉他回来这一出。

二仙笑得龇牙咧嘴,他可没想过跑走,不过有正事要办而已。他这小神仙虽然是地位显赫武功了得,作为一个厨子,二仙清楚他的身子骨有多弱。他得待在他身边,时时养着他。

“你们二人,又在闹些什么?”花花端着茶水走了进来,一脸愠色。

“花花姑娘,我们可没闹!”二仙说得诚恳。小神仙也在一旁不住地点头。

女子脸上有了笑意。

“阁主,把这清茶喝了,刚才你吃得多了些。”

“好的。”阁主一脸乖巧。

“阁主,阿竟可是去了登州?你让他一个人出去,你心可真大!”

二仙听了这话也笑了,阿竟,小神仙的右护法,可是出了名地爱神游,去登州?指不定他现在正在东西南北哪个州了!

“放心吧,前日收到过他的传书,说是已经到达登州,不日就会回来的。”小神仙说得坦然。

花花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这次阿竟也明白了任务的重要性,阿竟,你可要快些回来。

三人一时无话,齐齐看着院内跳动着的火苗。

这丰州城的大旱,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不觉两日已经过去了。

小神仙每日追在黄公子后边讨要吃的,偶尔也看看黄公子作作画,虽然多半时候用不了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花花则追着她家阁主批示各种要函,那人轻轻松松,什么事也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气得她直跳脚。看着小神仙装模作样地过目之后,她还得仔仔细细地再看一遍。

宅子里的下人通通都松了一口气。

自家主子在那二人回来前的模样,他们可不想再见识第二遍。

阴晴不定的性子,捉摸不透的情绪,飘忽不定的行踪,他们实在是拿这小神仙小祖宗没办法。好在如今祎静姑娘和黄公子回来了。

他们也有清净日子可过了。

这会儿花花正在小塘边上的亭子里歇气,手里捧着一杯茶,脑子里是一团乱七八糟的事儿。

“花花,我给你念句诗。”

望着眼前突然凑过来的脑袋,花花一脸淡静。她已经习惯了……

“你念。”虽说是答应让这小神仙念诗,不过花花心里还是有些惶恐,我家阁主竟然会念诗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小神仙抢了花花手里的茶。

“心悦君兮君不知。”

念的居然还是情诗!

花花更吃惊了……

“额,这个,你要念给我?”

“不是啊,二仙写在画作上的,我原先觉得有意思,”小神仙嘬了一口茶,“情诗啊?那就没意思了,二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吗?”

花花若有所思地问,“他画的可是女子?”

“不啊,就是一棵竹子。”

这样啊,才管不了那个多情种。

“花花我还要跟你说一件事,”看着花花脸上的愁容,小神仙还是试探着说了这句话出来。

“你说……”

“丢了,那个格子里的东西丢了。”

“嗯……”花花反应了一会。

“你说什么?哪个格子?那个格子吗?”

“你!”手上有一记暴击就要落下。那人却腆着脸移向了远处。

“你怎么不早点说?”

“额,嘻嘻,你不是没问我嘛……”

花花一脚踢在地上,脑袋里嗡嗡地炸开了。

我这个阁主,怎么就这么不靠谱呢?

那个东西放得那么隐秘,怎会说丢就丢?偏小神仙还那么安然自得……已经两日了,阿竟还不曾回信,不知他在登州城可还安全。

今夏的炎热让人烦闷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多事之秋。

“这里你可仔细查看过了?”

密室里,花花不安地踱来踱去。小神仙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老样子,虽然这件事明明就是他的责任!

“花花,你快别晃了,”他把手伸向花花,张开手,让她看到里边的东西。

是块小小的布料。

“织云锦,登州特产。”小神仙神色一凛,眼神不再似孩童般清亮,黑色的眸子里掺了许多叫人心悸的颜色。

“这是有人在请我去登州呢!”

花花看着他,点了点头。

看来登州之行是必不可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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