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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有个现象,只要打开微信朋友圈就知道当天是什么节日,比如清明,比如谷雨等等。而且有人不厌其烦地解释这些节日是怎么来的,节日应当吃什么,与这个节日有关的人和诗歌。昨天是母亲节,我也是从朋友圈看到的。这个节日是舶来品,西洋人发明的,其来龙去脉这里就不说了。我觉得不管是什么人发明的,单凭母亲二字就完全有理由在我国继续存在下去。
但总是有人觉得这是外国人发明的节日,颇不服气,于是挖空心思,搜罗中国人自己的父亲节和母亲节,有个号称国学专家的康华兰言之凿凿地说,中国人天天都是父亲节和母亲节,因为洋人到了十八岁就和父母分开居住,父母和子女之间相互都是AA制,一年之中就过节这天孝敬父母一次。
我没有去西方世界调查,但据我所阅读不多的一些游记和相关的资讯来看,这个叫做康华兰的所谓国学大师显然是强词夺理:在美国人看来,吃饭实行AA制有诸多好处,如可以选择自己喜欢吃的食物,吃多少自己决定,不会造成浪费,而且还能节省开支,有助于理性消费。美国父母正是借助AA制这种形式来培养孩子独立自主的理财能力,美国孩子从小就靠打工赚钱,拥有自己的“小金库”,父母在和孩子实行AA制的时候会从孩子的实际能力出发,只要不超出孩子的承受范围,他们一般不会替孩子买单。父母经常告诫孩子:“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学会自己承担,即使是亲人也不会替你买单,贪图便宜只会让人瞧不起。”
我们不能因为老美霸道就否定一切,更不能自欺欺人地说我们天天都是父亲节母亲节。如果每天都是节日那就是没有节日。比如老人们经常说现在吃得好穿得好,天天就像过年一样,但那毕竟不是过年。
话题回到母亲节上,我的母亲是不知道有这个节日的,给她解释这个节日的来历或者给她过这个节日,她一定会觉得很奇怪。
自我记事以来,我们过的节日其实是有限的,除了过年不能将就以外其他节日基本上是可有可无的。正月十五我们叫做过十五,读书以后才知道叫做元宵节,但元宵节吃元宵的时候我大概都三十多岁了,我们元宵节一般吃饺子或者去镇子上看一次社火就算过节了。
“二月二,油搅团;三月三,韭菜芽芽长擀面。”这是我们小时候的歌谣,但这两天可以不算节日,母亲有空就是节日,母亲没空就不是节日。
清明节是给逝去的亲人烧纸的,在我的记忆中也不是节日,只是跟着大人去烧纸。
端午节,我们当地叫做“单五”,倒是过得有模有样。门上挂了艾草,手腕和脚腕上系上彩色的丝绳子,脖子上挂上了香包。至于有没有粽子吃,也要看母亲忙不忙。端午节如果是麦收的时候,所有能够劳动的人都要下地干活,母亲要下地割麦子,农村把这叫做在老天爷口里抢食。
中秋节叫做过八月十五,一家人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中那个神秘的月亮,吃母亲做的月饼,啃父亲种的西瓜。
接下来就又等着过年了。过年是母亲最忙的时候,过年前推磨好几天,做豆腐一天,蒸馒头一天,腌猪肉一天,炸油饼一天。忙不完的母亲总是平心静气,没见过她因为忙而发脾气。
但母亲又是一个急性子,如果我们兄妹几个有糟蹋粮食的行为,一顿暴打是必然的。好在母亲有早睡的习惯,我们躲在门外某个角落里等她睡着后偷偷钻回自己的被窝儿就没事了。
我们家属于那种典型的男主外女既主内又主外的家庭,父亲总是等饭熟了才停下地里的活回家吃饭。而母亲在农忙时先在地里干活,直到做饭的时候才回家做饭。家里其余大小不一的事都是母亲操心: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她总是忙不完。
相对于过节,母亲最操心的是我们每个人的生日。生日这天,我们的碗里会有一个荷包蛋。我们兄妹三人,无论哪个过生日,另外两个都要跟着沾光,但我们兄妹几个不知道的是父母在我们生日这天碗里是没有荷包蛋的。那些年月日子过得苦巴巴,鸡蛋是要拿到供销社换钱的,点灯的煤油,针头线脑等家庭开支都需要从母鸡屁股里去掏。
母亲从小没有了爹妈,我喊了多年的外公外婆其实是她的伯父伯母。外公外婆把我的母亲视如己出,母亲虽然没有了母亲,但不缺少母爱。
母亲不到20岁就和父亲结婚了,他们婚后至少有二十年是在饥饿线上挣扎。1959—1961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他们刚刚结婚没多久,家里没有任何粮食,村里也没有,但是生产队的劳动却非常繁重。中间休息的时候,母亲和所有社员一样到处寻找苦苦菜和其他能吃的野菜,后来连榆树皮都被剥光了。每当提到榆树皮的时候,母亲总说用榆树皮做的面条像鼻涕一样。著名作家莫言在他的作品中有吃煤炭的描写,我们当地没有煤炭,不然也会有人去吃。
自我记事起,母亲最焦虑的是两件事:一是锅里的黄米,一是灶间的柴禾。村子周围能够开挖的土地全部种上了庄稼,但大家依然饥肠辘辘。母亲每天都要为锅里下多少米,里面加多少野菜而忧心。现在说起野菜我们觉得那是无污染的稀罕之物,可是在那个缺油没调料的年代,野菜卡在喉咙里实在难以下咽。我每次端起碗来都想扔掉那些野菜,母亲总是告诫我们——野菜绝对比榆树皮好吃!
灶间的柴禾在那个年月也是个大问题。父母每天都要按时出工,没有时间去砍柴。我们兄妹几个就近找回来的都是湿湿的树枝,无法点燃。现在回想起来不知道母亲在灶间烧火的时候流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包产到户后,还是那些土地,还是那样的耕种方法。勤劳的父母一年后就让我家囤子有了余粮,过年有了肥猪,饭菜里有了油盐以外的其他调料。慢慢地,家里有了缝纫机、自行车,还有了一个大学生。
然而,母亲的凄苦没有结束。45岁那年,我的父亲因病离世,中年守寡、晚年孤独已经成为母亲生命中注定的事情。
好在我们兄妹三个都已经长大,弟弟妹妹已经成家,母亲身上的担子好像已经卸下了。
可是,世间的一切事都怕这个万恶的“可是”。母亲的苦没有尽,甘还没有来。几年后,弟媳难产而死,留下了两个年幼的孩子,我那苦命的母亲又一次成为了一手抓养孙女一手做饭的家庭主力。
后来再婚的弟弟和再婚的弟媳俩人组合的新家庭有四个孩子,磕磕碰碰、吵吵闹闹自然难以避免,但都被母亲一一化解。
七十岁后,母亲才算基本解放。但是一到农忙时节,她依然坚持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她的小小菜园子永远有时令蔬菜。
我本以为基本不识字的母亲可能玩不了智能手机,没想到在孙女的指点下她很快学会了使用智能手机,现在估计还能认识一二百个常见字。在我们的家族群里她是最年长也是最活跃的成员之一。
寒暑假回家坐在她身边,我总喜欢听她一遍又一遍地述说村子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我不太关注的事情,我感觉对她来说,重点在于有人听,我只是偶然回应一下,表示我在听。即便这样,她也很满足。每当假期结束我要离家的时候,她总是说“你一走,我身边空的,得好几天才能适应。”每当此时,我总是愧疚,为了碎银几两,不能长久陪伴母亲,的确是一种罪过。
母亲已经八十岁了,除了血压略高需要每天服药以外,身体还算不错。几年前,我带着她去西安旅游,在兵马俑我给她讲了秦始皇,在华清池我给她讲了唐玄宗和杨玉环。母亲对秦始皇评价很高,对唐玄宗评价很差,她说难道天下再没有女人吗?怎能和自己的儿媳妇搞在一起?但很快她就释然了,她说了一个词“脏唐臭汉”。
前天打电话回去,我问母亲在干什么。她说最近没有下雨,庄稼快要干死了,她在给她的韭菜和葱浇水。我知道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我一直主张母亲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我觉得那可能是母亲这样的劳动者晚年的一种锻炼方式。我希望我那年迈的母亲一直在她的小菜园子忙活,我希望每个假期坐在她身边听她东拉西扯。
我快要六十岁了,我依然是一个有妈的人,每到我的生日,母亲都要打电话提醒我吃点好的。我比同龄的很多人幸福,因为我有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