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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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扇
葱手皓腕凝霜寒,
轻摇慢扇虚掩面。
菊自吐蕊清香飘,
朱唇未启心已乱。

江都,钟灵毓秀之地,繁荣热闹之城,江都的美人如云,江都的菊花遍地。

菊花,垂手可得。菊花扇,却并非轻易可得。

此处所说的菊花扇,是菊花宫特制的兵器,至于市面上售卖的大家闺秀把玩扶摇之物,暂且不论。

菊花宫,一所神秘之处,只是听闻传说有那么一所神秘之殿,或藏于深山之中,或匿于石洞之内,一概不得而知;其中隐居着数位神秘之人,或容有倾城之色,或身有盖世之功,坊间早有传闻。

记不得从哪年开始,也不知至哪年结束。相传,每年一月菊花宫的人,会杀三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祸国殃民之辈;每年七月他们也会救三人,皆乃凄惨可怜之子,容貌俊俏之女。

坊间传得是有鼻子有眼睛,至于真假,无人知晓。

江都一所古宅中,一位清新脱俗的女子,身着一袭绢织白裙,裙摆四周绣有菊花图样,乍看之,绿叶簇簇,红花点点,栩栩如生;细观之,绣法精湛,层次分明,叶与叶之间错落有致,花与花之间浓淡相宜。

这位容貌秀丽、眼光犀利的女子,正是菊花宫的林戊颖,双目如杏杏眼迷离,一张一翕,摄人心魄;朱唇似桃桃红欲滴,一启一合,令人沉醉。肤白眉黑,纤细高挑,正是:此女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林戊颖站在正堂之中,四周分站着四个彪形大汉,膀粗腰圆,体壮如牛,持刀戒备。

另一人躲在贴身侍卫身后,缩头缩脑、胆战心惊,此人姓聂名正威,扯着嗓子叫道:“我与你素无恩怨,何故与我为敌?”

林戊颖冷语回道:“你平素为非作歹,欺压百姓,卖官鬻爵,逼良为娼,不知害死多少忠良无辜,你的罪孽深重,罄竹难书。你我虽不曾相识,亦无恩怨,但天下百姓与你有仇,千百忠良与你有恨,那就与我菊花宫有仇。”

聂正威心里明白,嘴上却道:“尊客今日倘若放我一马,必当千金恩谢,我也定会洗心革面,多行……”

林戊颖听得聒噪,一边骂道:“闭上你那腌臜的嘴,你也配?”

一边使出了一招“扇开化羽”,只见林戊颖手中扇子在其身体四周飞速飘动,自上而下划出了数道优美的弧线,弧线与弧线紧密相连,又形成了数个椭圆的线圈,只见那线圈之上,根根箭羽倏然而出,似雪花、如飞絮,飘忽不定,捉摸难测,那根根剪羽如从一只鸟雀身上迸发而出的羽毛,或者如从一只刺猬身上迸发而出针刺,冲那四个彪形大汉周身直射过去。

那四个彪形大汉未及提刀格挡,便栽倒在地,不再动弹。

林戊颖没有丝毫停顿,紧接着使出了一招“敲扇鸣锣”,直朝着聂正威身前的贴身侍卫攻去。那侍卫武功本已不凡,挥动手中软剑,抡圆了剑花,形成一道护身的墙盾,将钱风举护在身后。

倘若是一般的习武之人,半点攻他不入,丝毫伤他不着。可林戊颖的身眼手法早已登峰造极,她这招“敲扇鸣锣”,旨在“以快打慢、破盾袭人”,只见林戊颖的钨钢菊花扇见缝插针似的不停地敲中那侍卫的腿、腰和头,直敲得那侍卫头歪眼斜、骨散腿软,未及十招,那侍卫便口吐鲜血一命呜呼。

聂正威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坐在地,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林戊颖见障碍皆已清除,便使出了一招“袖里藏扇”,收了势,这招袖里藏扇,表面看,是放松警惕,收扇入袖;实则是,蓄势待发,暗中戒备。

聂正威口里念叨:“仙女饶命,仙女饶命……”手中却暗中扣动“袖里针”的机关。十几枚带毒的钢针倏地穿袖而出,直朝林戊颖面门射去。

说时迟那时快,林戊颖听见扣动扳机的声响,眼见钢针飞出,立马使出了一招“羽扇逢迎”,左边一挥,右边一扇,便把那迎面而来的数十枚钢针拍打而飞、吹扇而走,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声音此起彼落,那些钢针悉数敲打在墙壁、瓶罐之上。

林戊颖见聂贼如此歹毒,便没再迟疑,直接使了招“舞扇画菊”,挥舞着手中之扇,摘取了聂贼之心。

这招“舞扇画菊”是菊花扇功法之中,最繁复的一招,也是最凶狠的一招,摘心取肝,犹如探囊取物,其痕留有“米”字印迹,其状恰如绽开之菊。

这其中却讲究“快”“准”“稳”三字要诀:快,就是出扇转扇快、招招衔接快,一气呵成;准,就是角度位置准,穴位拿捏准,百步穿杨;稳,就是深浅力度稳,眼法手法稳,稳如泰山。



话说,林戊颖完成了任务,便闲庭信步地朝江都最大的酒楼“醉清阁”而去。

林戊颖与一起出宫执行“断杀令”的同门姐妹们,相约事成后在醉清阁相聚。

林戊颖边走边逛,看着街市行人匆忙的身影,听着买卖吆喝的声音,步子慢了,时间却快了,不觉天色已晚,日落西山,倦鸟归林。

林戊颖低头瞥见自己的影子,从短变长,由明到暗,最后与黑夜融为一体,浑然难分。很快,那影子又由暗至明,由少变多,原来是街市两边的店铺纷纷点燃了香烛。

林戊颖正盯着影子出神,忽见自己的影子消散不见了,蓦地抬头,便看见门匾上书着“醉清阁”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林戊颖被眼前的亮堂堂惊醒了。

醉清阁门前两根圆柱之上,镌刻着一副对联:

微醺酩酊皆因沉醉痴情,酒易醉人、最难清醒
忘情悔恨盖系看清人生,人间清醒、请入阁楼

林戊颖看着这副对联,不禁感慨万分:诚然如此啊,醉,可对酒当歌;清,可把酒言欢。半醉半醒,如梦如幻,匆匆便是一生。

林戊颖径直步入二楼,远远看见靠南大桌上坐了三个人,分别是赵甲汀、刘乙静和徐丁卿,四人八目相望,三言两语关切。

林戊颖在东边长椅上落座,店小二眼疾手快,很快便添置了干净的碗筷杯碟。

林戊颖问道:“丙玲姐还没完事?还是又去找什么珍馐糕点了啊?”林戊颖喜欢叫各位姐姐的名字,没大没小,都是姐姐们宠的。

刘乙静笑着说:“你就坐等吃享便是了,哪回也少不了你的那份。”

徐丁卿只是冲林戊颖耸了耸肩,努了努嘴,两人相视而笑,格格开怀。

大姐赵甲汀面不露色,严肃地说道:“就知道吃,四妹,你快些去寻一寻,她跟你一起去的,怎么你先回了,她又跑哪疯去了?”

徐丁卿努了努嘴,一脸委屈地说道:“大姐,三姐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指不定到哪里寻吃食去了,我上哪寻得她去。”

赵甲汀微露愠色,说道:“那你就到门口迎着去。”

徐丁卿知道大姐的脾气,也不敢执拗怠慢,冲林戊颖耸了耸肩,努了努嘴,便起身下楼去了。

林戊颖看着屋内烛火通明,火光随着窗外的风左右摇晃,摇得她眼神迷离,晃得她昏昏欲睡,朦朦胧胧中,仿佛听见耳畔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她循声望去,看见自己的娘亲,若隐若现,时有时无。

那还是五年前的一个晚上,林戊颖正值豆蔻年华,虽是含苞待放,却也生得亭亭玉立,那时她还叫“林佳颖”,林戊颖是她后来的名字。

“佳颖啊,你要不就答应嫁给钱风举吧?我这病估计也没几天了,为娘不想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受苦受累啊。”

“娘亲,那老头大我二十多岁,我真的不想嫁给他”,佳颖哭哭啼啼地回道。

“你爹走得早,他命薄。我这也没几天可活了,我已经替你定了,答应了人家,娘亲不会害你,等我走了,你一个人不知道要受多少苦累,你就答应为娘的最后一个请求吧?”

佳颖哭啼半晌,最后还是答应了,她认命了。

可事与愿违,人有禽兽。佳颖不但没有如娘亲想象的一样,吃喝不愁,一生无忧。反而从此跌入深渊无法自拔,她的噩梦才只是刚刚开始。

林戊颖时常梦见娘亲那晚与自己的对话。她或许是在期望如果当时没有答应,或许就是另一种人生,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继续。

“颖儿妹妹,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来了?”谢丙玲刚上阁楼就叫了起来。

林戊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定了定睛,对四姐说道:“丙玲姐,你又跑哪去觅食了啊?甲汀姐都担心死你了。”

谢丙玲一边给众位姐姐打着招呼,一边说道:“来,颖儿妹妹,快尝尝,这个蜂蜜梅干,真的很不错,超级好吃。”

徐丁卿努了努嘴道:“怎么着,三姐?就只有五妹的份,没有我们吃的了呗?”

谢丙玲连忙摇手,解释道:“有,有,有,见者有份,每人都有,大家一起尝尝啊”,说罢,塞了一个到林戊颖的嘴巴里。然后,用一副企盼的眼神问道:“怎么样?味道如何?”

林戊颖不紧不慢地咀嚼品尝着,然后说道:“这个蜂蜜梅干果然美味至极,样子玲珑可爱,颜色乌黑透红,内里藏有蜂蜜,匠人心思巧妙。既有梅子的酸味,又有蜂蜜的甜味;既有果干的韧劲,又有蜂蜜的软糍,最绝的是它中间还夹杂着桂花的清香。谢谢丙玲姐,带回来这么美味的吃食,既可解馋,又可饱腹。”

谢丙玲睁大了两眼,正等着戊颖的夸赞,听得她异常开心,开心得像一朵太阳花般摇曳乱舞,开心得像一只小白兔般活蹦乱跳。


酒入口腹心畅快,泪滴杯箸碗似海。

逢人莫比谁更惨,百年之后皆尘埃。

几杯琼浆入肚,几人泪如雨注。林戊颖看着左邻右桌的人,个个杯觥交错,声声疯言疯语,阵阵凉风扑面,脑海中不断闪现着五年前的点点滴滴。

点点滴滴血泪滴,时时刻刻苦痛袭。

洞房花烛夜,多少人的幸福时光。可对于佳颖来说,那晚,却是一个噩梦的开始。

她的夫君钱风举,那个大她二十出头的老男人,那晚喝得醉醺醺,行房凶狠狠,一顿粗暴蹂躏,半点没有怜香惜玉,全然不顾疼痛啼哭。

钱风举是个生意人,是个手段卑劣、无耻至极的生意人,绸缎、糕点、酒楼产业颇多,他娶回林佳颖,只是想利用佳颖的倾城之姿,换取他想要的无上之权。

钱风举给佳颖下药,魅惑勾引他请来的达官贵人,以此手段不断向上攀援。

佳颖不知道这种屈辱的日子何时是头?不知道自己苟活于世的意义何在?她痛不欲生,却又死难遂愿。

钱风举把林佳颖压榨利用完了,又把她卖到了青楼。

七月中旬的一天,佳颖得知自己即将被送往青楼,心里既有如释重负,又有百般屈辱。伤肝伤肺,怎比得了伤心?肌痛肤痛,怎比得了心痛?她的心里除了恨,只有恨,她不再寻死,是为了报仇雪恨,钱风举一日不死,她便须得多活一日。

那天,两个黑衣打手,正押着林佳颖往外走。钱风举此时正与新欢,饮酒作乐、得意忘形。

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位年约三十的貌美女子,身着白裙,裙摆处隐约可见绿叶红花。只见她五官精致,风韵十足,眼似秋水随风媚,唇如樱桃惹人醉。

那两个黑衣打手,以为是钱风举花钱请来的,没再留意,两人很默契地拉着佳颖往大门右侧让了半米,欲让先行。

那白衣女子嘴角微扬,步态轻盈,手握折扇徐徐展,羽扇逢迎急急点,转眼便跃进了门槛。佳颖正欲抬脚跨出,顿觉腋下两个黑衣的手臂猛然松劲跌落,待她反应过来,只听得两个黑衣人重重的倒地声:“咚”。

钱风举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个激灵,与之饮酒的女子看见死了人,大叫了句:“啊,死人了”,随即拔腿往外便跑。

钱风举大喝一声:“快来人,有刺客。”

很快便涌进来一群黑衣打手,另有两个青布长衫分站钱风举身旁左右,一个持刀、满脸横肉,一个使鞭、贼眉鼠眼。

一众黑衣打手蜂拥而上,轮流冲杀,或攻上路,或袭下盘,或刺明枪,或掷暗箭,攻守有序,阵法谙熟。

白衣女子先使了招“东坡画扇”,只见她手中铁扇,忽上忽下大起大落,随即一个抖腕翻手将扇面立于胸前,最后猛地发力向前推出,只见林佳颖身体一个踉跄向前,跌出门外。原来这招“东坡画扇”是推波助澜,风起叶落,旨在救人。

随后,那白衣女子迅疾使了招“扇开化羽”,直敲得上面的腿折骨断,下面的颅裂浆迸,左边的眼瞎耳聋,右边的肚破肠流,后面的倒栽洋葱,前面的劈叉如虫。

钱风举哪见过这阵仗,吓得呆若木鸡,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边冲其左右说道:“拦住她,我给你们百金”,一边拔腿欲往内室逃。

那白衣女子一个纵身,使了招“煽风点火”,只见她在空中飘然前行,犹如蛟龙出海,势不可挡。

满脸横肉的举刀相迎,左右劈砍,刀刀都是千斤力道;贼眉鼠眼的挥鞭而出,上刺下挑,鞭鞭皆是阴损毒招。

白衣女子的钨钢扇可不是纸糊的,上下画圈拨弄,那带尖刺的鞭头,好似遇到了捉蛇人,只能任其肆意把玩摆弄,尽调转方向直冲那贼眉鼠眼飞奔而去,鞭子如同被捉蛇人施了魔法一般,先是盘卧成圈欲索套贼眉鼠眼的脑袋,最后蛇尾如箭直刺贼眉鼠眼的眼睛,突如其来,猝不及防,那贼眉鼠眼被自己的鞭子刺了个对穿,不及喊叫,便栽倒在地。

白衣女子继续挥舞着扇子,左右翻飞扇动,那刀刃便嘁哩喀喳断裂变短,那断裂的刀刃,如同长了眼睛一样,纷纷向那满脸横肉急射而去,飞刃太多,无处可躲,不及闪躲,便被那些飞刃割得面目全非、血溅肉坠,痛得他呜呼哀嚎,只听见杀猪一般的惨叫,随着一截断刃直入心脏,那惨叫声才终于止歇。

这方叫罢他再叫,反认鬼哭是狼嚎。原来另有两片飞刃不知从何而起,却知所落何处,正中钱风举的两条小腿,眼见腿肚上的连衣带肉,如同枯松的老皮随风脱落。

只听得“扑通”跪倒在地的声音,随后才闻“啊,啊……”的惨叫。

林佳颖早已走进大厅,追了过来,她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钢刀。钱风举回头瞥见林佳颖提刀逼近,吓得忙不迭地往前爬。林佳颖挥刀追上,就是一顿乱砍乱削,砍得是趾断骨现,削得是肉飞血溅。

这边歇斯底里,那边痛苦哀嚎。林佳颖砍累了,眼带血丝,口喘粗气,站着一动不动地凝望。

她两眼凶光,死死地盯着在地上哀嚎挣扎的钱风举,然后她扔下了刀,在遍地尸体里找寻了一根长矛,缓缓步入钱风举身后,用整个身体的重力,携矛刺了下去,那根长矛从钱风举屁股当中刺了进去,直接钉在了地上,空留红色飘带随风乱舞。


后来,林佳颖被那个白衣女子带回了菊花宫,话说那白衣女子便是赵甲汀,菊花宫的大师姐。

根据菊花宫的排名,林佳颖是第五个去的,便改名林戊颖了。

菊花宫每年都会救三人,但不是所有被救的都会被带回菊花宫。

天干命名的皆为女弟子,所学皆是菊花宫的独门绝技“菊花扇”。目前,只有五位女弟子。

地支命名的都是男弟子,所学都是菊花宫的看家本领“菊花针”。如今,也已收入十名男弟子。

闲言碎语,暂且不提。

林戊颖长期以来,都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爱,更不愿投诸真心,付诸真情。可世上的事,偏偏就是这么捉摸不透、猜测不解、寻求不得的。

不是锁了心门,而是未遇良人。本来是“锁了心门闭红尘”,却原来“未遇良人爱封印。”

打开林戊颖“封印”的男子,是一个游荡江湖的不羁少年。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事有凑巧,物有偶然。林戊颖对蜂蜜梅干的一番评价,恰巧被北侧邻桌的少年听见,这少年姓叶名飞,身高七尺,面色红润,眉如远山俊,鬓若松柏劲,鼻梁高耸挺,双目炯有神,腰缠软剑带,手扶宝剑柄。

他曾游历四方,见多识广。他也曾吃过蜂蜜梅干,却说不出这么优美的评价,所以对林戊颖顿生敬重之心。

叶飞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手里端着酒杯,浅酌慢饮,实则仔细打量着林戊颖。见她年纪相仿,却出口成章;见她身材窈窕,还仙气飘飘;见她眉头常蹙,似心事重重;见她举手投足,总轻盈袅娜。不禁滋生爱恋之心。

有时候,惊鸿匆匆只一瞥,钟情往往眸一回。

叶飞是越看越不可自拔。巧笑倩有姿,美目盼无尘,动如脱兔敏,静若处子身。正道是:回眸不语情早燃,朱唇未启心已乱。

约莫一个时辰,她们有说有笑,天南地北,浅酌慢饮,多言少食。五人吃饱喝足,便散场离去。“甲汀姐姐,我想自己逛逛,你们先行吧”,林戊颖给大师姐请示招呼道。

赵甲汀知道她的经历、痛苦和心思,回道:“你自己散散心,不急着回去,多走走,多看看,会发现很多有意思的人和事的。”

林戊颖一个人漫不经心地逛着,东瞧瞧,西看看,听市井嘈杂声,看人间烟火气,心情也随之舒缓了很多。

“贼人,休跑”叶飞大吼了一声,其声如洪,想必内力颇深。

只见一个男子一个纵身跃起,离地六尺高,速度如猎豹,从林戊颖身旁飞过。但见那男子右手前出,迅如电光,五指成钩,利如鹰爪,顷刻便锁住了前面奔跑之人的右肩锁骨,那逃跑之人疼得嗷嗷直叫,痛得半步不敢动弹。

“小贼,还不快把所偷之物拿出来?”叶飞冲那蟊贼斥道。

那小贼只得老老实实照做,左手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檀木梳,银梳末端还有一个红丝编织而成的“心”形飘坠。

林戊颖一看檀木梳,便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衣服口袋里,摸索搜寻,果然是自己丢的。

不及戊颖开口,叶飞便取了檀木梳,转身送将过来。转身之前,用脚在那蟊贼屁股上重重地踢了一脚,那蟊贼一个踉跄跌了个狗啃泥。

“姑娘,这个木梳是你的吧?”叶飞轻语柔言地问道。

林戊颖接过木梳,那是娘亲留下的唯一念想了,感激万分地说道:“是我的,是我的,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叶飞说道:“不谢,不谢”,稍作停顿之后,便略带调皮地说“真想谢的话,就告诉我姑娘的尊姓芳名即可。”

林戊颖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呆立两秒,随即便大方地说:“我叫林戊颖,戊戌的戊,新颖的颖,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叶飞嘴角上扬,开心异常地回道:“我是树林里的一片叶子,单名一个飞字,叫我叶飞就行。”

两人相视而笑。一个笑他傻里傻气,却不失可爱;一个笑她仙骨仙姿,却丢三落四。

戊颖虽然“天生凉”,几次都想道别再见。可架不住叶飞是个“自来熟”,偏偏就是紧追不舍。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便又走回了醉清阁。叶飞游历四方,所见所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与戊颖聊完江城聊金陵,说完珍馐说美味,讲完奇闻讲异事,可谓是:搜肠刮肚聊闲天,绞尽脑汁扯攀谈。

林戊颖看着醉清阁的灯火,看着那副对联,咬唇半晌,才开口道:“叶飞,很高兴认识你这个朋友,但你有你的路走,我也有我的行修,你我就此别过吧,如果有缘,下次再见,我请吃酒。”

叶飞心里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他心里也早有打算,“戊颖,我也非常高兴有你这么个朋友。我们也别江湖再见了,既然如此有缘,你我从这醉清阁相识,又从这醉清阁相别,那不如我们一起约定,下次何日何时,我们再到这醉清阁相约吃酒吧?”

林戊颖乜斜着眼看叶飞,心里却没有半点不喜,她思虑了片刻,一边转身而去,一边说道:“那就七月十一吧,那天你若还在,我便请你吃酒。”


叶儿追着林儿飞,林儿无影天黢黑。

心若成冰难消融,冬去春来总轮回。

话说林戊颖一个纵身飞跃,犹如蜻蜓点水振翅而飞,一去不再回头。

叶飞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是噼里啪啦响,见戊颖的身影即将消逝在眼前,方才提步紧追,时而贴着树丛绕,时而跃升把迹找。

刚行一里地不到,来到一片竹林之中。叶飞正欲疾驰而前,忽听“当、当、当”三声兵刃敲击竹子的急促声响,不像刀剑砍斫之声,却似铁棒敲打之声,干净利索、清脆深远。

正在这一迟疑间,又听得“呼、呼、呼”破风之音,心知危险,盖是遇袭,于是,屏住呼吸,睁大双眼,竖起两耳,只见三道寒光直冲自己跟前飞来,叶飞眼疾手快拔剑欲迎,待那三道寒光再近些,他便判断出这暗器不会击中自己,仍旧未敢舒气,全神戒备。

只见一枚一尺来长的银白钢针“砰”地直插入地,深陷土里;另两枚稍短稍细的银白钢针,直插入叶飞身体两侧的毛竹之中,但听“噗”“砰”两声,那两棵竹子随即便躺倒在地。

叶飞心里明白,这是一种警告,分明摆出一副“围三阙一”的架势,意思是让他莫再向前、趁早回返。

叶飞正值年少气旺、血气方刚,倘若搁平常,他定然是不管不顾,继续向前。可他毕竟久闯江湖,深浅自知,眼前的那枚钢针,可见对手内力异常深厚,远在自己之上;更深不可测的是那另外两枚钢针,寻常功法,钢针入竹,要么是穿透而过,要么没入其中,即便是射中了人,顶多也就留个针粗的创口,可那两棵竹子尽然被钢针断折,这等功法,异常诡谲,身平从未见遇。

叶飞脑袋里电光火石地旋转思考着,本想着悄悄跟着林戊颖,探得她的住所后,回头方便设计些个巧遇偶然,如今看来也没法实现了。

说来也奇,想来更怪,他心里有一万个好奇,想一探究竟,可他对江湖规矩却深谙于胸,更深知“好奇害死猫”的道理,他便强摁心中疑惑,没有探寻那两枚“爆炸”钢针的究竟。于是,几个纵身腾飞,便远离了那片竹林。

叶飞回到了江都,找了家旅舍,吃了两杯酒,便回房歇息了。可奈何心里的疑惑不解,心里的算盘落空,心中的牵挂无影,越想越无法入睡。

第二天,天色刚亮,他便又回到了昨天那片竹林。早晨的阳光没有半点温度,无法驱赶清晨的凉寒,竹林的雾气腾腾,还未消散。

叶飞转了大半天,想找到昨天那几枚钢针,却没有任何发现,只看见有两棵竹子新砍的痕迹,算距离、看位置,大抵就是昨天自己遇袭时的那两棵了。没有半点收获,便又无功而返。

叶飞心不在焉地在江都街市上四处游荡,唯一的收获便是——昨天拦他去路的人武功了得,戊颖的身份特殊,这分明是一个“有组织、有实力、有秘密”的门派。

可是,他在江湖上闯荡也有数载,也没听说过究竟是何门何派,行事这般,实力如此。

果然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更有一山高啊”,一入江湖深似海,江湖难测广无边。

叶飞在江都游荡了数日,每日都会去醉清阁看看,有时上楼吃喝一顿,有时楼外观望一阵。

一天,叶飞正在靠北的小桌上独饮自酌,但听见隔壁大桌上的几人小声议论着,“听说菊花宫里的女子,个个倾国倾城,美艳动人,真他娘的想瞧瞧看看”,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如此说道。

“想瞧上一眼,还不简单,你从今天起,偷盗采花,欺良掳杀,作恶多端,管饱明年就能看见了”。另一个挤眉弄眼地说道,喝了一大口酒,面带戏谑地继续说道:“听说前些年,有个叫钱风举的恶贼,就是被那些倾国倾城的女人给就地正法了的,传宗接代的家伙都被长矛刺得血肉模糊,你还要不要再见一见啊?”

那络腮胡子壮汉,连忙摇手,口中说道:“不了,不了,不见也罢。”

这几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有一句、没一句地扯,叶飞听得耳中,却是句句入心。结合自身经历,大抵猜测个七八分来。

想来林戊颖应是菊花宫的人,想来那晚拦他去路的人也应是菊花宫的人了。这个“菊花宫”究竟是何方神圣,究竟有多少秘密,终究是谜。

叶飞在江都待了将近一个月,该去的地都去了,该赏的景也赏了,左右无聊之际,便决定去别处逛逛。何况此时,距离七月相约之日,尚还遥远,便骑马直接南下而去。


话说叶飞一路南行,整日都是游山玩水,时间过得倒算也快,转眼六月将近,只是叶飞心里时常记挂着七月之约,游山也觉山不秀丽,玩水也觉水不淑美,心思不在山水之间,所看便毫无山水之色。

叶飞策马北转,想早些赶到江都。不日,叶飞便行至江都南边三十里的沙桥镇,小镇虽然没有江都繁荣,却也车水马龙、热闹得很。

因时间还早,叶飞便决定暂留几日。照样的游山玩水,照样的吃喝闲逛。他特意去了趟果脯铺子,买了些蜂蜜梅干,这毕竟是蜂蜜梅干的发明地,味道肯定更加正宗地道。顺便挑了一两样精致美味的果干零食,想着带了给戊颖尝尝。

一日,月黑雁飞高,夜静狗吠叫。叶飞远远听见,一所房院深处,好像有打斗叫喊之声,时有时无、若隐若现的。

或是鬼使,或是好奇,总之叶飞还是偷偷地寻了过去。他循着声响寻了过去,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在百米之外的一所屋顶上,小心翼翼地躲在屋脊瓦片之上。

看不见人,只是听见阵阵哀嚎惨叫。忽地,听见“砰”地一声,一人撞门而出,腿脚明显受伤,行走很不利索。

继而听见“忽、忽”两声,然后就是“崩、崩”两声,只见那逃跑之人胸膛和脖颈处,鲜血喷涌四溅,不及喊叫,便一命呜呼了。

很快,便看见几个黑衣蒙面,娴熟利落地打扫着一片狼藉。很快,便又恢复了夜晚的宁静。

叶飞不知缘由,更不知深浅,没有追踪探寻的意思。只是他脑子里,又浮现出了那日在竹林的经历,他心里一直在想着,今夜这场景,分明就是昔日竹林的再现罢了,只是,这次断折的不是竹子,而是活生生的人。

次日,叶飞才探听得知,昨晚被杀的应是兵匠刘守全,系江都兵械司最有名的兵匠,经他之手,曾打造出过“袖里针”“鸳鸯刃”“回旋镖”等诸多厉害的兵器。

刘守全一家老小一十三条人,一夜间便如同人间蒸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次日,沙桥镇依旧,人来人往热闹依旧,歌舞升平祥和依旧。只是无人知晓,少了几人;更无人关切,少了些谁。

叶飞是亲眼所见,才窥探一二,至于其中详细,却也并不知晓。

叶飞不想身处这是非之地,吃过午饭,便驾马北上。正所谓:烦恼皆因乱出口,是非只缘多出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老老实实赶路,早些与林戊颖赴约,才是心之所念,情之所至。

奈何世间的事,偏偏就是这么鬼使神差阴差阳错,心心念念的常不至,躲躲闪闪的总被刺。

叶飞一路马不停蹄,很快便来到了江都城内,径直去了醉清阁,要了一壶茶,一边品茗怀顾,一边思忖长舒。

心心念念的地儿,依旧,热闹喧嚣。心心念念的人儿,不在,独自寂寥。

如今的江都,遍地是花团锦簇,随处是鸟鸣欢歌。醉清阁也比上次来的时候,艳丽香远了许多,阶梯中,菡萏朵朵放彩光;厅堂里,月季株株争艳放;转角处,林兰棵棵送幽香;阳台上,丈菊盆盆吐芬芳。

不觉,夜幕降临。叶飞简单吃了些饭菜,便出门闲逛。他沿着上次与戊颖一起的路径,漫不经心地走着,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他又遇见诡异可怖的事。

他正踱步在一处偏僻无人的街角,听得街角屋内有异样声响,先是听得一人惨叫“啊”的声音,之后便听得物体拖拽刺啦之音。叶飞一个激灵闪躲在角落观望,不一会,果见两名黑衣蒙面提拽着一人从大门出来,迅疾扔进一旁的马车内,车上马夫驭马快行,一路向北。

那两名黑衣蒙面将人送上了马车,立马纵跃而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叶飞心想,这虽不是光天化日,却也不能强抢硬夺绑架劫舍啊。于是,便决定跟上马车,一探究竟。

马车出了城,沿河而上。叶飞小心翼翼,紧追不舍。

马车忽然向东拐弯,东面是一片密林。叶飞见马车正欲消失在视线里,便起身纵跃,想要拉近一些距离。

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叶飞跃起离地不到一尺,便听得“呼呼”破风之声,没有着力点支撑,亦无处可躲,情急之下,叶飞一个鹞子翻身,右手顺势抽出了腰间软剑,顺着声响来源之处,挥舞着软剑格挡。

只听得“当当”两声,那两枚钢针都被软剑所挡,然而,高兴还尚早,凶险刚开始。那两枚钢针被软剑格挡住,迅疾爆裂而开,两枚钢针碎裂成不计其数的小针,四处迸射,到处乱飞,叶飞手臂、腿部、腹部被乱针刺中甚多,一个趔趄栽倒在地,顺着草坡直接翻滚入河。


叶飞坠入河里,顺着河水漂流而下。漂了十几米,便被河水呛醒了。

毕竟年少力壮,硬是强撑着疼痛,抓住河边的水草,支棱上了岸。终于疼痛难忍,口吐一口鲜血,晕厥过去。

再次醒来,他人已躺在床上,扫视打量着周遭,看见原来是铁臂鬼刀廖不然,他是父亲最信任的护卫领班。

叶飞心里顿生暖意,嘴里说道:“廖叔,您怎么在这?”

廖不然一边起身过来,一边冷峻地说道:“我不在这,恐怕你就不一定在了”。顿了一顿,话锋一转,问道:“你是怎么惹上菊花宫的人了啊?”

廖不然嘴上生硬,手上却温柔。摸了摸叶飞额头,然后又是倒水,又是命人拿来稀粥流食。

叶飞稳了心神,便问道:“廖叔,今日是几月初几啊?”

廖不然回道:“今天是六月廿一,你中了菊花爆裂针,幸亏被你的软剑挡开了去,不然,就是神仙也难救。”

叶飞听得今天是六月廿一,心里沉甸甸的份量,一下子就释然轻松了。他听得廖叔的说词,猜想廖叔知道的肯定比自己多,便反问起来:“廖叔,您怎么知道那些是菊花宫的人?关于菊花宫,您还知道多少?快给我说说。”

廖不然执拗不过这个小主子,便把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叶飞。

叶飞这才知道,菊花爆裂针,原来是兵匠刘守全的得意之作,原来这菊花爆裂针设计如此精巧,威力如此惊人,菊花爆裂针是九九八十一根细小的钢针组合而成,类似于延时爆炸的武器,当此针遇到障碍受阻,便会启动内部机关,随即便会爆裂而飞,其杀伤力异常惊人,江湖上甚至有传言:菊花针出,鬼神不助。

叶飞这才知道,菊花宫分男女弟子,一阴一阳,一正一邪,美貌过人的女弟子们,专做好事留美名;功高盖世的男弟子们,暗中勾当行恶凶。

叶飞这才把一路所见所闻串联起来,拼凑个七七八八,心中顿然明了许多。“廖叔,父亲准备清剿菊花宫了?”叶飞一脸好奇又担忧地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父亲只是让我们打探虚实,暗中巡查他们的真实目的。”

叶飞知道廖叔不愿意说的,再问也是多余,便没再追问下去,只是闭目沉思起来。

话说叶飞的父亲,正是国之宰相叶正阳,其官品为人、闻名遐迩,其公道侠义、刚正不阿,深受江湖中人所敬仰。

叶飞知道父亲,早些年曾带兵清剿过不少邪帮邪教,拿他父亲的原话说就是,“食君之禄,尽臣之职”,菊花宫既然是父亲让人巡察的,想必它定有诸多祸国殃民伤天害理之处。

叶飞刚醒过来,脑子不停地旋转思考着,如同一个陀螺,力道泄了便停了,叶飞没一会便觉得昏沉乏力,又沉睡了过去。

调理了几日,叶飞便觉得并无大碍,想起身活动活动身体,舒展舒展筋骨,他是眼瞅着快到赴约的日子了,心里发急,加上伤口愈合,身体发痒。躺在床上是如卧针毡,卧而不起是心急火燎。

廖不然给叶飞请的自是神医不必多说,用的自是妙药也不必多说。叶飞很快便行走自如,能蹦能跳,他提了提气,运了运功,感觉内力比以前更深厚了。

他问廖叔其中原委,廖叔告诉他:“你身中十几枚爆裂钢针,筋移乱位,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你父亲请来了天下第一神医给你施针,方得救活,你这二十几天所食皆是名贵珍奇之药,也算你因祸得福,不仅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脉,还厚实了你的内功劲道。”

近日,叶飞常常心神不宁,茶饭不香,做事不静。于是,叶飞便骑马去往江都城外的慈宁寺,刚至山下,便有一石门牌坊,上书“慈宁寺”三个大字,两边柱上雕有一副朱漆对联:

慈心乃上善,常思慈悲为怀

宁静以致远,无虑宁世太平

叶飞下马瞻望,牵着马,缓步上行。他想既来祈愿,还需一步一个脚印,方显心中虔诚,心诚则灵嘛!

约莫一个时辰,叶飞才看见慈宁寺正院,门前种有六棵苍老的银杏树,枝叶繁茂,绿果椭圆,上面鸟巢密布,喜鹊欢唱。

门前两个石狮子,一左一右,稳如磐石,威武雄壮。门内往来的香客虔诚,念经的和尚祥和,庙外巨大的通鼎内,香火燃烧得正旺,烟雾缭绕,飘散开来,不知哪些是云,哪些是雾。

庙门圆柱之上书有一副对联:

人生本无退路,勿要我执全入眼内

风雨自有天成,还需忘我不挂心间

叶飞燃了香,拜了佛,心里安顿了许多,便在院中随意闲逛着。



无叶不成树,单树不成林。

久别期重逢,孤掌不能鸣。

时间飞快,转眼便是七月十一,叶飞早早便来到了醉清阁,他这次坐在南侧的桌子,就是上次林戊颖她们坐的那桌,不仅可以清楚地观察到进店的每一张人脸,更可以欣赏半条街的风景,这个位置最适合等人。

未末申初时分,林戊颖果然如约而至,她像一只蝴蝶,从街面上翩跹飞来,时而看看卖纸鸢的,时而看看卖糖人的,轻盈袅娜,优雅自然。

叶飞双目自街面移至酒楼,然后便是短暂的等待,盯着二楼楼梯口,翘首企盼,迫不及待。这短暂的等待,在叶飞心里变得莫名地漫长,好像隔了三年五载;这短暂的距离,在叶飞心里变得异常地遥远,好像隔着千山万水。

这大概就是“爱至深处情更浓,思到尽头人变疯”吧。

林戊颖上了二楼,一眼便看见了叶飞,径直走了过来,落座的同时,嘴里说道:“你还真的很守约啊?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叶飞回道:“那是一个承诺,我叶飞承诺的事情,不论是天涯或海角,肯定会说到必到,更何况是与你的约定,必然会如期而至。”

两人相见如故,相聊甚欢,即便这只是他们第二次正式的相见。

叶飞问道:“今天没有任务需要完成?”

“为什么这么问?今天就是单纯地来赴约的,没有什么任务要去做”,林戊颖迷惑不解地回道。

两人边喝酒边闲聊,叶飞的健谈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让话掉地上,更不会没话冷了场。

叶飞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特别是关于菊花宫的种种事情,都一一给戊颖诉说着。

一个装不知,全当取悦说之;一个装不知,全当猎奇听之。两人都是茶壶里煮饺子——心知肚明,只是谁都不愿意捅破那层窗户纸。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叶飞劝戊颖,要擦亮双眼,看清真相,不要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叶飞与戊颖,聊了很多,说了很久,不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戊颖看了看二楼的食客,又抬头看了看远处街面的行人,渐渐稀少起来,戊颖端起酒杯,正欲道别。

这一切都被叶飞看在眼里,明在心里,他抢先开口,说道:“我对你是一见钟情,相见恨晚,不知道你对我有何感觉?”

戊颖低首羞赧,面腮桃红,然后一饮而尽杯中的酒,“我知你意,也想与你结伴同行,可是,我不配”,戊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今天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让你不要错了良人,误了终身,我配不上你,也不值得你付诸真心。”

戊颖斟满手中酒杯,旋即说道:“你我饮完这杯酒,从此便各奔东西吧。”

叶飞没有碰杯道别的意思,说道:“我知道你是菊花宫的人,也知道很多菊花宫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样的人,也不会过问以前的你经历过什么,我只在乎现在的你,配与不配,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如果你愿意,我们便可携手一起,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林戊颖心里有所动,可是她始终无法过自己那关,五年前的经历,让她终身成痛、生恨,痛在身,恨在心,无法忘却。于是,她将杯子端起,一饮而尽,“你不了解我曾经的伤和痛,即便你能接受我的过去,我也无法原谅自己,我过不了自己这关”,说罢,起身便往外走。

叶飞拉住戊颖的胳膊,说道:“我不在乎以前的你,只在乎现在的你,不如我们再打个赌吧?如果我们下次还能有缘再见,你便给自己一个让步,也给我一个机会,如何?”

戊颖用力拽了下,没有抽开胳膊,思考了会说道:“可以,如果你我真的有缘,还能再见的话,我便不管不顾地答应你。”

叶飞松开了戊颖的胳膊,任其离去。他没有追过去,只是口里反复念叨着:“你要记住今天的约定,还要记住我不在乎以前的你,只在乎现在的你。”

过了良久,叶飞才平缓了心情,一人坐在桌前,自斟独饮,大醉睡去。

郎有情来妾有意,奈何妾她伤昨昔。

人间情爱本离奇,造化弄人怨谁去?


时间如白驹过隙,自那次道别后,转眼三年过去了。

一日,叶飞得知父亲要带重兵围剿菊花宫,这些年,叶飞父亲派出的手下,不仅查明了菊花宫之所在,还查清了菊花宫系前朝老臣所创,打着光复的幌子,创立了菊花宫,弄了个“天干”八女子,大行善举,只为收买人心、笼络英才;“地支”十二男子,专营偷盗绑架,去除异己;另有“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士,企图起兵造反、光复旧室。

这么些年,不知妄杀了多少无辜忠良,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

叶飞给父亲说自己也要去剿灭菊花宫,父亲不同意,他便偷偷地跟在廖叔后面,要死要活都得一起,廖叔无奈只得带上他。

大部队秘密集结,清点完毕后,便化整为零,分头出发。叶飞天天跟在廖叔屁股后面,问东问西,探长探短,终于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菊花宫一众分布甚广、据点甚多,故而要分兵围剿。原来诸如林戊颖在内,很多“天干”美人,都是菊花宫一手造成,先是暗地里各种阴谋助推,硬生生“辣手摧花”,后才是顺势出手相救,只为了打造一批能为自己所控的美艳利刃。原来诸如兵匠刘守全之类,稍有不顺者,便斩尽杀绝。

叶飞猜想林戊颖她们应该是在相对偏僻、空间不大的地方居住,在询问完廖叔后,自己便选择到自认为最有可能的据点去了。

可是他并没有如愿以偿,他选错了地,押错了宝。围剿菊花宫的兵马,分了八处据点,围攻清剿了两个昼夜,方才彻底覆灭了菊花宫。

叶飞骑马,来回奔跑、一刻不停地找寻着林戊颖的身影,他找到第三个据点,才终于看见了林戊颖,当他找到戊颖的时候,戊颖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廖叔告诉叶飞,这些女子都是被菊花宫的主人李天人蛊惑了人心,为了掩护李天人逃跑,与我将士搏命厮杀,被人卖了浑然不知,如今却还卖了卿卿性命。

叶飞抱着林戊颖,心如刀割,悲痛欲绝,痛哭流涕,口里不停地念叨着:“记住你的约定,我不在乎你的曾经,只在乎现在的你……”

叶飞的泪如雨下,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戊颖白皙的脸颊上,像一张白纸晕染了白色的墨汁,看不见写了什么字,却已经写了所有的字。第一个字是“爱”,第一句诗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第二个字是“傻”,第二句话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此话怎讲,原来林戊颖并无大碍,如果摸一摸脉象,便知她安然无恙,嘴角的鲜血也只是胳膊划伤流出的血迹。原来只是林戊颖与叶飞开的一个玩笑,她只是想看一下叶飞对自己,到底用情到何处。

“咯,咯,咯”林戊颖一边忍俊不禁,一边坐地而起,用袖子擦拭着脸上滴落的泪水。

叶飞愣在原地,不知何故,兀自沉浸在刚才的悲恸之中,半天没缓过神来。

林戊颖轻轻拍打着叶飞的脸颊,柔言软语道:“还傻里傻气地坐着干嘛?我的脸都被你弄得湿答答的,还不快扶我起来,找个地方清洗一下?”

叶飞这才回过神来,用手探了一下,便知戊颖脉象平稳,定无大碍,便一把将戊颖抱了起来,开心得像个孩子,激动得像个傻子。

原来林戊颖自上次醉清阁一见,听闻叶飞一顿苦口婆心,虽没有全信,却早已心生猜疑,一直暗中窥查,虽查不出本来面目,却寻得着可怖影子。所以,才没有“深陷泥淖不知醒,替人卖命还高兴。”

正所谓:

一场生死误为真,心痛泪洒尚逡巡。

欲知今后去留意,需问旁观看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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