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陆龟蒙,一个晚唐时代的跨界斜杠青年。

他打年轻时就性情豪放,通晓《诗》、《书》、《仪礼》、《春秋》等儒家经典,可是却几次中进士不第。后来干脆就不考了,作了湖州刺史张博的助手,与张博一起游历。再后来就回到老家松江甫里(今苏州甪直)隐居,作个隐逸派,人称“甫里先生”。

陆龟蒙出身官僚世家,家里经济条件还是不错的。他有田数百亩,屋30楹,牛10头,帮工20多人。又在顾渚山下经营茶园,每年收取租茶。闲时,他就带上书籍、茶灶、笔床、钓具泛舟于太湖之上,还自称“江湖散人”。他在自己的《江湖散人传》中说自己“散人者,散诞之人也;心散、意散、形散、神散。既无羁限,为时之怪,民束于礼乐者外之,曰此散人也。”

可别看他自称“散人”,这个“散人”可是“散”什么都“散”成教授级别的专家。

他虽然有田有地,但地势低洼,常受洪涝之害饥谨之苦,所以就亲自下田劳动。他根据这样的农业经验,就写了本《耒耜经》,论述农具,谈论江南水田农业生产。一个不经意,这本书就成了中国有史以来独一无二的古农具专志,为后代国内外研究犁耕提供了重要的文献,陆龟蒙也成为了一个农学家。

他观察柑桔害虫桔蠹,就写了《蠹化》这样一篇关于防治柑桔害虫生物的史料。

他观察凫(野鸭)和鹥(海鸥)对稻粮的危害,就写了《禽暴》,提出了网捕和药杀的防治办法。

他观察田鼠对对水稻的危害性,就写了《记稻鼠》,提出驱赶和生物防治两种防治办法。

他泛舟太湖,就写了《南泾渔父》,呼吁保护渔业资源,反对“药鱼”,提倡“种鱼”。

他喜欢垂钓,就写了《渔具十五首并序》及《和添渔具五篇》,介绍了19种渔具和2种渔法。

他种茶园,将茶叶区分为各种等级,就写了《茶书》这一茶叶专著。

他喜欢喝茶,就写了《和茶具十咏》,对茶具作了一番叙述。

他就连藏书,都能藏出图书馆水平。他收藏3万多卷书,每得一本珍本,就熟读背诵,再加以抄录,加以校雠后再抄写。借出去的书如有破损和“篇秩坏舛”,必加以“辑褫刊正”,这不是正规图书馆的流程作业吗?

他简直就是横跨农业、植物、动物、渔业、茶业、藏书等多个领域,而且还是门门精通的老司机。原来他这个散人是真的在玩--很认真地玩,玩出了跨界斜杠青年。这就更不用说,他爱诗,就有了在诗歌和小品文方面的文学成就了。

陆龟蒙一边躬耕南亩,一边垂钓江湖,一边写下了许多诗、赋、杂著,卧病期间自编《笠泽丛书》。他有很多诗是反映农事活动和农民生活的田家诗。不过今天值得一记的名句,却来自一首《别离》。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大丈夫不是不会哭,只是不愿意在分离的时刻洒眼泪。这第一句抛出来,就已经为大丈夫定下了调子:男儿有泪不轻弹!

那大丈夫应该什么样?挥舞长剑,慷慨痛饮,脸上才没有那种面带忧愁的小样。气宇轩昂,才是男儿胸怀开阔的豪情本色。任何困难都不在话下,就算被毒蛇咬到手,也会不惜自断手腕,大丈夫就是这么不畏牺牲。只要是为了能实现建功立业的抱负,什么艰难险阻都不怕,更不要说区区的离别了。

元好问曾批评陆龟蒙“万古幽人在涧阿,百年孤愤竟如何?无人说与天随子,春草输赢较几多?”说他在晚唐社会动荡时代不作忧国感愤之辞,徒兴春草输赢的哀叹,其实真的是冤枉了老陆。

老陆的隐逸那是无奈的选择,但他心中始终胸怀儒家之志,不忘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谁说他不关心国家兴亡?《别离》就可见出诗人心中为了国家大业勇赴沙场的热血与豪迈,很有江湖气慨。正如鲁迅对陆龟蒙的评价,说他“并没有忘记天下,正是一塌糊涂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

《别离》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仗剑对樽酒,耻为游子颜。
蝮蛇一蝥手,壮士疾解腕。
所思在功名,离别何足叹!

不过我认为陆龟蒙最赞的是,他虽是文人士大夫,世家子弟,明明可以当地主老爷,却能放下身段,亲手去做被人轻视的下人的劳务活;他虽胸怀大志,却又能投入到生活小事上潜心研究。你在他身上见不到一般隐逸之士怀才不遇的空嗟叹,而是很认真地去生活,去劳作,苦生活的苦,乐生活的乐,在苦乐中玩出了一个真正的生活家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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