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冬季,跟随了我十多年的,那个叫颈椎病的家伙,频繁地来骚扰我,纠缠我,令我烦不胜烦。颈椎病怕风,怕冷,怕感冒,才十一月份,我但凡出门,就会戴上厚帽子,围上羊毛围巾,捂上大口罩,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头,搞得跟地下工作者似的。
即便是这样谨慎,颈椎病也没放过我,早上还好,到了下午,头晕,恶心,脖子僵硬,肩上似乎扛着千斤重担。
凡是需要低头干的事情,我尽量不干。我有空就用脑袋画米字,用手揉脖子,效果甚微,只好走进一家中医诊疗馆。
我是冲着这家诊疗馆有按摩项目而来。按摩室在二楼,我先在一楼挂号,让大夫开处方,然后来到二楼按摩室。有病人在治疗。大夫让我稍等,说马上就好。
我坐在椅子上等候,大夫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这个年龄是按摩队伍的中坚力量。他戴着眼镜,圆脸,皮肤白皙。他眼睛平视,并不看手下。以我有限的人生经验,盲人按摩师工作的时候就是这个状态。盲人失去了视力,听力就特别好。为什么按摩大夫大多是盲人?我个人认为,那是因为,他们身体有缺陷,只能干这种不需要眼睛看,只需要有力气就能胜任的工作。可能还有一种原因,盲人是用手感知外面的世界,闭着眼睛工作,注意力集中,更容易出成绩。还有一点,男医生给女病人按摩时,不会一看是美女,就想入非非,甚至借机揩油。
他胸前的牌子上写着,刘峰。
刘大夫脸上挂着笑,白皙的手灵巧有力地在病人的穴位上游走。办公桌上摊开着一本笔记,字迹小巧工整,规规矩矩,像小女孩的笔迹。我扫视了一眼,上面写着工作记录,落款是刘峰。
刘大夫不是盲人?他的行为举止看起来就是盲人的做派,面部表情拘谨,走路一条直线,靠手不靠眼。
刘大夫结束了按摩,拿张方凳子放在床边,让病人起床,坐在上面,说要做最后的整理。病人爬起来,是个中年男人,头发凌乱,胖脸在圆洞上压出了一个深圆痕,坐在方凳上,闭着眼睛,似乎没睡醒。
刘大夫在病人的背上拍拍打打一番,说,好了!我看出来点名堂,原来整理就是把病人背上的经络理顺,是按摩最后的程序。
中年男人站起来,穿外套,跟刘大夫道别。轮到我了,刘大夫示意我躺在床上。我有洁癖,不想躺那床上。就说,我是颈椎不舒服,能不能坐在凳子上按摩?不行!你坐在凳子上我的手使不上力。刘大夫面无表情,斩钉截铁地回绝我。
我看着发黄的床单,放脸的圆洞洞周围油渍麻花,不知有多少个肥腻的脸跟它亲密接触过了。还有气味,汗味,臭味,都是我不能忍受的。我迟疑着,想着要不然不做了,逃离吧。刘大夫站在床头,也不说话,无声地跟我较着量。我把心一横,脱掉鞋,脸朝下,背朝上,把自己倒扣在床上。
我的脖子上被轻柔地搭上了一块布,有一只手开始在上面游走,有经验的大夫,手往脖子上一搭,就找到了病灶。
刘大夫问我,您哪里不舒服呀?
我睁开眼睛,从洞里看见了刘大夫的脚,他穿了一双圆口黑布鞋,这年头,很少见到有人穿这种鞋子了。看不见他的脸,我就对着他的脚说,颈椎不舒服。
多长时间了?
一个多月了。
多大年龄啦?
我心想,处方上不是写着吗?按摩个脖子也要查户口吗?
您别介意,我这是操作前常规问询。刘大夫解释。好吧,既然是工作需要,我就认真的回答了他。
您血压,血脂,血糖高吗?有无过往病史?刘大夫继续问。
没有三高,也无任何病史。我回答。回答完我觉得自己的话有漏洞,没病我来医院干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