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切这般动荡
柳暮烟拖着行李箱走在机场里,左顾右盼了一阵。她看见了他,恰巧,他的目光也触及了她。两人相视一笑,却是那般和谐的场面。
柳暮烟缓步走至时以城身前,脸上仍挂着笑意。可立于时以城身后的安琼却深知此笑不对他人,矛头恰好是他。她收回目光,递上热饮,柳暮烟接。在触及对方的指尖时,两人却都收回了手。
“啪”热饮脆弱的呻吟。
安琼心里一惊,抬眸看了眼静默的时以城。没有表情的脸,轻抿着唇。
安琼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蹲下身从口袋中拿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掉地上的咖啡。
再次起身,手中的纸巾早就湿透,指缝间粘腻的感觉又一次令人作呕,安琼坦然地微笑着,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很正常。
“不好意思,时总,办事不利耽误你五分钟。”
时以城听罢,皱了皱眉,迈步离开。
柳暮烟抿唇微笑说道:“别放心上,以城他就这样。”
安琼也出于礼貌回以微笑:“我知道,都跟了两年了,怎么可能不明白?快走吧!时总该急了。”
她于前,安琼于后。
不,确切来说,是柳暮烟和时以城于前,而安琼孤身于后。
安琼怎么可能不知道,柳暮烟这是故意给她难堪,但她不能多说什么,他们都是不喜喧嚣之人,又何必讨自己不喜,讨他厌恶?
她几乎不做他讨厌的事,这两年来,她早已清楚地了解,时以城因为车祸,哪还记得她?可这世上,她能记起他便好,她有能力做他的高层秘书,却无能再做他的意中人。
她跟车回到公司,什么也没说。其余员工看惯了她冷脸示人,不足为怪。只是后来听见秘书室里传来微小的抽泣声,大家同时顿了几秒然后瞬间炸开了锅……
她狠命地抽着纸巾堵在眼睛前,尽量压低哭声,她知道他不可以知道这些事情,因为她需要在他面前永远保持着很完美很坚强的模样,方得有机会在他身边继续工作。
若不是今天哭了,她都开始怀疑自己也如此坚强;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放下了他;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这些答案,都是否定。
阳光和煦之日,她筹集了两年多的坚强,全数输给了一个柳暮烟的归来。
下午。
安琼接受到时以城的邮件,虽然从见到柳暮烟她就知道会有这种事,但是真正看见了,仍旧有些不甘心。她凭什么什么都不做,只要回来了就可以做你的秘书?
上午的事刚过,下午就要和那个人一个办公室上班,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忍耐。
可事实却是当看见柳暮烟进来时,她只能以微笑相对。
注视着柳暮烟坐到座位上,她收回目光,继续做事。
“唉,安琼,这是我打算送以城的杯子,不过他不要,给你吧!”
安琼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整套杯具,她心里一笑:情侣杯?怪不得时以城不要。
“还是自己留着吧!别人的悲剧我才不要,而且时总也不允许办公室收礼。”她知道柳暮烟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柳暮烟悻悻地把杯子放到桌一旁的架子上,没有过多的话语。
在安琼心里,和时以城说的话才不是废话,哪怕全都是因为公司的事。
公司的内线响了起来,安琼自然地接起,略有恭敬地称呼:“时总。”
时以城在电话那头闷闷地答应了一声,开口问道:“安琼,柳暮烟今天可是开始和你一起工作了,如果你介意……”
她抢过话头,慌张的语气:“不,一点都不介意。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真的?那安小姐真的是宅相肚里能撑船啊!”他下意识地蹙眉,却与她开着玩笑。
她兴许是听出了他话里难以显露的怒意,又附和了一句:“是啊!是啊!能撑船啊!”专注于听电话,却未意识到一旁柳暮烟怪异的目光。
电话了了结尾,她长舒了一口气。
“被以城训斥了?因为今天午?”柳暮烟那充斥着恶意的声音。
“嗯,以后别在办公室里直呼时总名字。”她此话并非在回答,而是在纠错。可柳暮烟却生硬地认为那是对她的问题最不甘心的答复。安琼腹诽:蠢女人。
数小时后……
“叩叩……”玻璃门被敲响,一女同事站在门外喊到:“安秘书下班喽!”安琼还未开口,却听见一旁的柳暮烟抢过话:“好,我知道啦!”安琼明显看见门外的身影走远时明显顿了一步,她不禁失笑,关闭了电脑。
电梯门开的刹那,她下意识等下一班,却被时以城强行邀了进去。
“你怎么这么快下班?等柳暮烟吃饭?”她问。
“不是,下来拿文件。”他答。
“一起吃饭?”他继续问她。
“不了,约了以安。”她简单地拒绝。
“以安?”他自说自话,随即点了点头。
一楼。安琼先下。回头看见的,是电梯门缓缓地关闭。
她恍了神。
一扇门,我们一隔就是两年,当年是那样,这次镜头重新来过,我们会不会还是那样不堪一击?
待她到了饭厅,时以安早就失去了耐心。一见她来,把菜单朝她扔了过去,故作生气的样子别过头。
安琼抓住菜单坐下,听见她小声嘟嚷:“这顿饭你来请。”
“不是你请么?”安琼自是默认,却故意与她拌嘴。
“我带上你。你带上钱,不懂么?”她明显不开心了。
“懂,点吧!”她把菜单扔还给她,时以安抿嘴一笑,开始一点也不客气地点菜,还边点边唠叨:“你啊!总惦记我哥,现在柳暮烟回来了,你不好受了吧!她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叫我哥炒了她……”
“打住,大小姐,别办不到还乱叫。”她翻了个白眼。
时以安却不理会她的神色,继续唠嗑:“……你跟我哥那么久,我哥还你什么了?”这最后一句听似责备实则也不知暗含了多少无奈。
安琼顿了顿:时以城,我不要你什么,我只想自私地让你孤独终老。谁都不娶。
和时以安结束饭局已是深夜,安琼回到家开了门却被沙发上的人惊着了,她手还攀在门把上,问他:“时总,你怎么在这?”
时以城抬起头,望着她:“这房子还是我给你的,我当然有这里的钥匙。”
“哦?那你有什么事么?”
“拿文件给你。”他声音带着哑,似是感冒了。
“哦!我看看。”她走上前伸出手,手腕处一条细细的银手链,长长的吊坠垂下来,格外显眼。
时以城倒是不紧不慢,他拾起她手链的吊坠,却未注意到她脸上一片绯红,她不得不承认,她贪恋这个动作。理智却提醒着她。她收回手,继续问他——给我啊!在哪呢?
他却不屑地飘出一句:没有。安琼也不理他了,走回房间放好了包就坐在电脑前玩着。
一个小时左右,眼有些乏了,她起身走出房间,却看见在沙发上熟睡的他便又回房间把自己的毯子拿了出来轻盖在他身上。指尖却不小心触及他的额头,烫!他,发烧了?她掏出手机打算给时以安打电话,得来接他回去才是。
她放下手机,又瞟了一眼时以城,他竟睁开了眼,听见他弱弱的声音:“安琼,你作为我秘书,你还叫别人来照顾我?”说罢,他抬起手臂遮挡住双眼。安琼反应过来什么,关掉了客厅的灯,只留下一盏自动的小夜灯,光线不算亮,足以看清屋内的一切就好。
她走到另一个角落,拿出一个黑色的布箱,找出一包感冒药。
开水被倒进暗色的玻璃杯中,棕黄色的颗粒一点点地被融化,一股药物的苦味飘散出来。
“你啊,就是造孽,天天那么高高在上,生病了还不是要喝药。”她放下搅拌的勺子,端着药走回沙发边。令人惊讶的是,他第一次听话地把药一饮而尽,然后又沉沉地闭上了眼,继续睡觉?无赖的家伙。
安琼在一旁守了半个小时左右,转过身看见熟睡的他,轻轻地掖了一下被子方才走进房间。
夜很静,她辗转反侧,怎样都无法静心。他与她就隔着一堵墙。因为怕他晚上有事,所以不敢关房间门,她可以在闭上眼时听见他的呼吸声。据说,当一个人闭上眼时,他的听力就会变得好一些。果真如此。
翌日,时以城醒来时,早就过了安琼上班的时间,他固然无法在家里见到安琼。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桌上的水杯压着一张便条——自己喝药,今天下午有会要开,如果不想去的话要告诉我,好把时间延后。
他浅浅地笑了。
自己作为她的上司,可现在是在被她约束么?
他喝完了药。
感觉明显和昨晚的不一样。昨晚昏昏欲睡,尝起来并没有什么味道,今天喝着倒是有几分滋味了。好苦,果然还是不喜欢喝药。
洗好了杯子后他打电话给安琼:“那个,帮我叫一下司机吧,我今天下午去公司。”
“哦。”安琼并不打算询问他其他什么,快速地帮他叫了公司的司机后便挂了电话。
一旁的柳暮烟干咳了几声,似是提醒,又似是疑惑。
中午时分,安琼拿着需要签署的文件上到了顶层,敲了敲门走了进去,时以城不多说什么,只待她放好文件。
看着他果断地签下他的名字,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好了?”
“嗯,应该吧."声音依旧沙哑,却比昨晚好了些。
她从上衣口袋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的药轻放到他的办公桌上:”既然自己那么懒,那就喝别人给的吧。午饭后再喝。”说罢,她拿起文件转身离开。时以城却不关心药,倒是盯着她的鞋说;"你的鞋......“
走到门口的她转过身,顺势低头看了眼:”你走的那么快,我怕穿高跟鞋赶不上。“她明明没有玩笑的意思,这话一出口却被时以城听出了几分笑意,眼神跟着她的背影。
电梯缓降,她却失神。
两年前的她,何尝不喜欢高跟鞋?只因为他说不好。她就再也没怎么穿过。卸下高跟鞋,她俨然不像一个有多年工作经验的女秘书,但谁叫她愿意呢?
中午吃饭,安琼匆匆扒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朝电梯走去。他不在办公室里。她端起他的杯子泡好了早上给他的感冒药,之后便一直坐在沙发上等他。
他回来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喝完了药继续工作,安琼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下到自己的楼层时,恰好撞见了急匆匆上楼的柳暮烟。擦肩而过时,感受到的是她的傲然。
”你不是不喝药的么?“
”现在喝了,什么都会变的。“
”哦。“
傍晚,公司一向准时下班。这次,可没有人再敢在安琼的办公室门口喊几句了。安琼收拾好东西以往常的姿态走出了办公室。同时,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拿出看了一眼,浅浅一笑,接通了电话:”喂,池野,你找我啊?“
”嗯,今天来我家吃饭吧,妈说想你了。“池野比安琼小两岁,现在在读大三。
”不了,今天时以城有应酬,我怕无人挡酒。“她说这话绝对不是有意拒绝,而是因为她太清楚自己不是那种因为私事而怠慢公事的人。而她也太了解时以城这个人,一旦无人挡酒的应酬,他是不会去的,说白了,当初要不是她酒量好,她很难有办法留在时以城身边。
”整天都是他,姐。你都快三年了,你有一天是为你自己活的么?“池野的口吻和时以安的近乎相同。
可不是么?全世界都认为她为他在商界遮风挡雨了近乎三年是有多不值得?都认为她快成为了第二个他。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她的目标是待在时以城身边五年,五年一过,无论他有没有再想起她的什么,她都会选择离开,再也不会打扰。
她愿意用自己的四年抵他大学时给予给她的四年,还有多出来的一年,是她自愿而为之。
”先挂了,我要上车了,再见。“她简短地道别,挂电话,上车。
因为应酬,她穿上了他讨厌的高跟鞋。
车内空间不大,两人的沉默,却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心照不宣。
安琼一一接过他手中的文件,看了几遍后轻蔑一笑:“看来今天又得醉生梦死了。”
“怎么?不愿意?”他把审核过的文件放到一旁,看着腿上摆着的电脑入神。
“没,愿意极了,喝多点就还能养颜呢。”她的话语含着几分玩味,脸上却从未出现丝丝笑容,反而有些凝重。
“那也别喝那么多,你以后是得常年跟着我的人,酒可不会少喝,你要是现在就把胃给喝坏了,得不偿失啊。”他敲了敲键盘,调侃她。
她无言,继续整理着手中的文件,腿上也摆着笔记本电脑,她这秘书,三陪么?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轿车驶到饭店门口。两人并肩走了进去。
这抹简单的风景和酒店里的灯光比起来,貌似不怎么起眼,但依旧很养眼。
是的,只有两个人,无异于孤军奋战。
但时以城从不担心,因为他深知,有安琼在侧。
安琼也不畏惧,因为她也知道,无论何时回头,他都在她身旁。他在必要时总会伸出手在背后拍拍她,告诉她冷静。她太需要这份冷静了。
进包间前,安琼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接下里要做的,是微笑,开门,保持微笑,和说不尽的客套话。
六个挺着啤酒肚的老总都起身表示欢迎,安琼快速地给各个老总都发了自己手中的文件,又淡定地坐到时以城的旁边。
饭店的会议开的最久,足有三个多小时。安琼可是喝了不少,白的,红的,还有啤的都占据着她的胃。可她千杯不醉可不是“浪得虚名”,会议开完,她出酒店时,脚下的高跟鞋没能阻止她坦然的步伐,时以城攥着手中签好了的合同书微笑着看她钻进车里,自己快步跟了上去。
她乏得睁不开眼却依旧可以感知到他上了车,也知道他轻轻地给她盖上了自己的西装,她已经没有更多的经力去拒绝了,索性扯了扯衣领继续睡。
到家已是十点多,他叫唤她多次却未见她醒来,索性下了车把她抱回了家。
熟睡的她竟什么也不知道,手臂也肆无忌惮地攀上了他的脖子。时以城按了密码后进到客厅,灯!他没手开啊。于是他直接带她进了房间,卧室是声控灯,敏感的很。她被轻轻地放在了床上,熟睡之中,他帮她掖好了被子,依稀的听见他的言语:“谢谢你,安琼。”她的唇角勾起了丝丝无法察觉的笑意。
我也谢谢你,时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