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苑只有二间正房，沐子莹住最大的。杨嬷嬷年纪大，沐子莹让秀影陪着她一起住。

　　厢房分出一间给满桃和喜宝同住，另一间小的安排给李嬷嬷。

　　有了中午饭食的先例，睡觉的事沐子莹便提前做了准备。她故意让李嬷嬷去领被褥，并强调绝不搞特殊化，主子下人同等待遇。李嬷嬷她们用什么，她们三个主子也就跟着用什么。

　　这样一来，李嬷嬷为了自己住得舒服，只得拿了上好的被褥。

　　秀影帮着把床榻铺好，满喜和宝堂很上道，没用吩咐就开始给打好洗漱的水，李嬷嬷也烧了热水准备给大家沐浴。

　　侍候沐子莹沐浴的是满桃，她之前有留意到满桃的指甲上涂了很精细的蔻丹，只是这丫头没想到进了落霞苑居然干了一天粗活，指甲上的蔻丹早就脱得七零八落。也正因此，那指甲上暴露出来的小问题便被沐子莹收尽了眼底——

　　十指指甲表面都有不规则的白色混浊，两手的大拇指指甲已经开始增厚，呈深棕色，有很严重的碎屑沉积，快要分离脱落。

　　这摆明了是甲癣，就是我们常说的灰指甲。

　　只是古时的人并不懂什么叫甲癣，特别是在这大府门里的丫鬟，生了这种病可不敢去瞧大夫，万一被传了出去那势必是要被赶出府门的。主子们可不管你是几等丫鬟，也不管那病到底会不会异体传染，只要威胁到她们自身健康或者碍了她们的眼，那绝对要赶得远远的。

　　满桃将水倒进木桶，见沐子莹就站在边上瞅着，并不更衣沐浴，她有些奇怪，叫了声：“大小姐？”

　　沐子莹直盯盯地看着她的双手，恩，刚才倒水的时候水都是浸过满桃指甲的，这丫头还好心地探到木桶里去试了水温。

　　于是，她理由更充分了——“满桃啊，虽然我在沐府并不受宠，甚至算是不招人待见的，但好歹人人见了我都得叫声大小姐。如果凤家大小姐突然之间生了一种怪病，指甲和皮肤都长出奇怪的生癣来，你说沐家是会把我直接扔出去，还是找大夫给我看病？再顺便查查我生病的原因？”

　　她这话一出口气，满桃下意识地就把两手往袖子里缩，手里的木盆“砰”地一声掉到地上，水溅了一地。

　　“大，大小姐，何出此言啊？”

　　沐子莹猛地一拍桌子，“何出此言？没想到我母亲死后，父亲竟娶了一个蛇蝎心肠的陈氏回来。堂堂沐府大夫人，居然派一个生了甲癣的丫头来我房里侍候，这不就是想把病气过给我，至我于死地吗？”

　　她“甲癣”二字一出口，满桃再不明白怎么回事那就太傻了，这丫头吓得扑通一下跪到地上，也不管这大小姐在府里是个什么地位，砰砰砰就嗑起了头。

　　“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

　　沐子莹给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半天没言语，直待满桃情绪稍微稳定些，这才又道：“虽然我一个小辈指责嫡母是大不敬，但嫡母做出这样的事也没光彩到哪去。”

　　“这……这不关夫人的事。”满桃吓得腿都哆嗦，“是奴婢……夫人并不知情，求大小姐不要告诉夫人，求大小姐开恩啊！”满桃又开始新一轮磕头求饶。

　　沐子莹超烦古人这种动不动就下跪磕头毛病，还让不让她说话了？这么晃悠脑袋一会儿晃迷糊了，她说了还不是白说？

　　“你要再这么磕，我现在就跟夫人说去。”她出言威胁，“恩，还得跟祖母也吱会一声，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万一都过了病气可不得了。”

　　“大小姐使不得啊！”满桃真害怕了，往前跪爬了两步想要去抱沐子莹的腿，可两手刚抬起来又想起十指上的甲癣，手便僵在半空，起也不是落也不是。

　　沐子莹却一反之前态度，突然握住满桃的两只手握住，然后抬到自己面前。

　　“大小姐。”满桃想抽回手，却发现根本抽不回去。

　　“别动，让我看看。”

　　满桃又羞又怕，她的指甲这个样子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了，为了防止别人发现，每天她都要半夜起来涂蔻丹。白天也专挑些不沾水的轻巧活计，这才瞒了这么久。如今……

　　“满桃。”沐子莹研究着她的指甲，“你知道我外祖父以前是做什么的吧？”

　　满桃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听，听说了。”蓝家的事整个沐府没有不知道的。

　　“恩。我自小跟外祖父就亲近，跟着看了不少医书，也学了不少医理。我那时年纪小好奇心重，各类偏方奇材搜刮了许多，我若说你这甲癣我能治，你信吗？”

　　满桃愣住了，有的时候幸福来的太突然也容易抗不住，这丫头张着大嘴，上下唇一开一合折腾半天，愣是没发出一点动静来。

　　沐子莹在她肩上猛拍了一下，这才把人给拍醒，就听满桃一声惊呼：“真的？”

　　“不是。”她把那双手扔开，自顾地靠回椅背上，“之前说到哪儿了？哦对，我要去跟母亲和祖母举报。”

　　“大小姐！”满桃这颗心哪，忽上忽下，一会儿落回肚子里，一会儿提到嗓子眼儿，“大小姐您就饶了奴婢吧！求大小姐救命，求大小姐救命啊！”

　　沐子莹摇头，“你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就是要救命也得求夫人救你，我只不过是个不受待见的嫡女，如何救你？”

　　满桃也是个聪明的，沐子莹的话她听明白了，想要保住身份地位和性命，那必须得认清眼前形势。夫人固然是主子，但却并不是个稳妥的主子，她纵是一等丫鬟，也时不时就受到责罚。轻则克扣月例，重则杖打，如果可以有选择，谁也不想跟着那样的主子。更何况她如今有这种把柄抓在沐子莹手里，若不赶紧的表个态，只怕今晚就要被赶出沐府了。

　　想到这一层，满桃再不犹豫，往后退了两步重新跪好，冲着沐子莹认认真真地磕了个头：“奴婢认主，其一原因是府里分派的，别无选择。其二原因便是对自己有恩，这便是做奴婢的自己的选择。只要大小姐能治好奴婢的甲癣，奴婢愿对大小姐唯命是从。”

　　沐子莹点点头，“很好，你把头抬起来。”她迎上满桃的双眼，四目相对。

　　满桃只觉这大小姐的眼神里能把人看穿，哪怕她一点点微妙的心思都无法逃过对方的眼睛。

　　半晌，沐子莹将探究的目光收回，却是问满桃：“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吧。”

　　是的，满桃心里还有事，她看出来了。人在说谎及思虑时，瞳孔的收缩会呈现一种特殊的频率，部队里跟着军官们学习的本事不是白给的。

　　满桃也是个痛快人，听她问了，便开口道：“求大小姐也救救我姐。”

　　“你姐？”沐子莹明白了，“你姐也生了甲癣。”

　　“是。”满桃哭着道：“我姐的病比我来得还重，已经有三年多了，不但手上有，脚上也有。她原本也是在府里做事的，后来得了这怪病被管家发现，就被赶了出去。求大小姐也救救我娘吧。”

　　原来是这样。

　　“我可以帮你们治这甲癣，但这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见成效的。”

　　“奴婢明白。”满桃抹了把眼泪，“以后大小姐只管吩咐，奴婢在人前绝对不会露出任何破绽，夫人那边的消息也会及时传递过来。

　　“好。”她示意满桃起身，又看了看她的指甲，伸手入袖，从药房的抽屉里摸了一瓶指甲油出来。“过来坐，我先帮你把这两天糊弄过去，等我在沐府稳住脚就琢磨着给你们治病。”

　　治不治病的那是后话，满桃反而对沐子莹给她涂的这个东西好奇，这可比她的蔻丹要好上许多啊！大小姐还说这东西不怕水，涂一次最少能保持七天，而且颜色比蔻丹还好看，有了这个，她就不用每天半夜偷偷爬起来了。

　　俗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有事不一定要用钱的。

　　甲油涂完，沐子莹唤了秀影进来将浴桶里的水重新换过。满桃想起之前曾用手试过水温，眼下大小姐如此谨慎，想来这病是会过人的。满桃越想越后怕，只盼自己的怪病能早日康复。

　　没让满桃侍候，沐子莹自己洗澡，只留满桃在旁边给她说了陈氏派她们三人过来的目地，以及她所知道的沐府的一些秘闻。

　　果然，沐家是想将她半路除去，把十皇子妃的位置换给沐子瑜。今早管家突然跟赵氏说了什么之后，赵氏的态度，让陈氏有一点心慌。可赵氏那里根本就没有突破口，陈氏只能把落霞苑这边监管起来，以确保自己女儿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