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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鸟伯乐“此地有鸟”PK赛七月征文，PK对象：记忆里的角落。

01 家先

湖南有个小地方叫做桃花坪，桃花坪上有条街叫做桃花街，桃花街上有个名人叫姓陶，大家都叫他陶老师。

桃花坪是一个小小的镇子，镇子上的建筑大部分都是20世纪80年代建的两层小楼，还有一些是更古老的一层瓦屋，它们有的是红砖造的，有一些就是泥砖做的，透着沧桑。

这个古老的宝庆小镇的房子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管是什么房子，进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家先”。桃花坪人是没有祠堂和族谱，逢年过节的时候要祭祀怎么办？“家先”是桃花坪人们过年过节祭祖的重要地方，所以家先上的内容就是非常讲究的。

“家先”分为四个部分，最上面是标题，要在菱形的红纸上面写上祖德流芳四个大字。中间则是氏族五服之内的所有考妣的神位及名字，这些名字从曾祖开始从上往下排列，这些名字的两边还有两副对联。一副写的是祖宗功德千秋流芳，儿孙福禄万代生辉；另一副则是五服图中恩德最重，九经书内孝顺为先。紧接着祖先名字下面的就是大大的福字，福字外面还有三副对子，福字下面是镇宅的神位。

“家先”是非常庄重，严肃的，书写的内容，祖宗名字的排位顺序；字体的形状、大小等等都是特别讲究。整个家先版面就分为八块，光对联就有九副，人名有好几十个。对于写“家先”人的水平要求非常高，要字写得好，懂写家先的规则，不光是写的内容，还得要懂一点风水玄学，因为写“家先”还得讲究时辰和禁忌。

整个桃花坪的“家先”基本上都是陶老师写的。所以陶老师不是老师，大家见了他都敬重地叫声陶老师。

02 惊变

陶老师从小没有父亲，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抚养长大，给他娶了一位温柔娴静的妻子。他在桃花街上经营着整条街唯一的一个小卖部，卖些零食，盐，醋之类的生活用品，

日子慢慢悠悠地过着，陶老师也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陶老师准备从三岁起就教儿子们书法，把他们培养自己的接班人。

一个寻常的午后，陶老师拎着一只放了血的大公鸡缓步走在桃花街上。通常，有人请他写了家先后，除了付钱就是要把祭祀用完的公鸡血后的大公鸡送给他吃。他拎着两只鸡翅膀，鸡的头耷拉朝下，脖子上有时还渗出几滴血来。见到他的人，纷纷都跟他打招呼：“陶老师，又到写‘家先’啊！”他也一路点头回话。

“陶老师，陶老师，你快点回家去。”一个留着西瓜头的小孩子向他飞奔而来，豆大的汗珠打湿了孩子额头上的呆毛。

“石头，慢慢说，怎么了？”他低头看向小孩温声说道。

“陶老师，刘奶奶晕倒了，婶婶都吓哭了，救护车也来了，你快回去。”石头语速飞快。

“什么，刘奶奶晕倒了，你帮我拿回去。”说着他二话不说就把东西塞到石头怀里，拔腿就向家里跑去。

陶老师拔腿狂奔起来，一幢幢房子在后面飞退，救护车的鸣笛声也划破了桃花街的宁静。

伴着救护车的鸣笛声，陶老师冲进了家门。

“妈！”陶老师冲了过去，只见母亲倒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嘴角歪斜，眼睛紧闭，整个人毫无声息。他的妻子则六神无主地跪坐在边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嘴里还不停在喊婆婆。

周围邻居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这时，救护车也开到了家门口。“麻烦让一让。”医生们迅速而温柔地把刘奶奶抬上担架，小心翼翼地固定好，再抬到了救护车上。

陶老师赶紧拉着妻子一起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刚开到医院停下，就有一群医护人员守在下车的地方。所有人都跑了起来，陶老师让妻子先跟过去，自己则先去办了手续。

经过系列检查，医生拿着手术知情书来找陶老师。

“你好，病人现在确诊为血管瘤，大脑左侧大动脉上的血管瘤已破，出血量很大，需要立即进行手术，请你签下手术同意书，还有病危通知书。”

一瞬间，陶老师觉得大脑中像是来了一场地震，坍塌声、轰隆声、咆哮声、尖啸声、震荡声不绝于耳，在他的大脑中出一个巨大的毁灭的城市。

手术室的灯亮了17个小时，陶老师和守在手术室门口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最终刘奶奶的命还是暂时保了下来，被转入到了ICU。但情况仍是不容乐观，在后面不到一个多月时间，刘奶奶先后被下了七次病危通知书。他们又转到省城，转到北京给刘奶奶治病，不到一年时间，陶老师便老了很多。

家里的钱也迅速见了底，陶老师不得不四处兼职赚钱，但这些还是远远不够。不过，还好的就是，刘奶奶的命救下了，但是心智却留在了童年，智力大约是在三四岁，大小便也不太受控制，还偏瘫在床。

03 噩耗

刘奶奶的情况需要专人的照顾，家里面还有三个小孩子，大女儿才七岁，两个小的才两岁，大的才三岁，都是正需要人照顾的年龄。家里面的情况捉襟见肘，陶老师只好拼命赚钱，勉强维持母亲治病的开支和一家人吃饭。

夜深人静的时候，陶老师总是会点上一支烟，在烟雾中心疼地看着妻子。家里是这样的情况，他很感激妻子不离不弃，看着妻子早生的华发，心里愧疚不已。他也会想自己的计划要教孩子们书法，把他们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但是现在他一点时间都没有。他很难过，压力很大，母亲生他养他，他没能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还饱受病痛的折磨；他很难过，自己面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但再艰难，日子都不得这么熬下去呀。这一熬，就熬去了十八年。

那是一个寻常的秋日，他难得去外面干活回来得早，好久没有抬眼看过桃花街的景色。这些年他总是来去匆匆，今天他惊讶地发现街上落叶已经开始飘零，枯黄的树叶在风中打着旋像是一只只黄色的蝶，秋天到了呀！“嘻嘻嘻，妈妈，我要那片树叶，真好看！”一个扎着粉红色的蝴蝶发夹的小姑娘娇声笑着跟一个年轻女人说。

原来这条街多了这么多新面孔，她们是多么鲜活呀！

感受到别人的视线，女人抬起头来，笑着跟他打招呼：“陶老师回来啦！”

“嗯。”陶老师稍微有点惊讶，正思考这是谁家媳妇。对面就有人跑了过来。

“陶老师，你快回家，刘奶奶走了。”

“走了，石头，你再说一遍，你刘奶奶怎么了？”

“刘奶奶走了，就在刚刚。”

“走了，走了，她走了。”陶老师一下子红了眼眶，但似乎又像松了一口气。

他向家里面走去。回到家里，妻子给母亲清洗身体，换好寿衣，梳好头发。他的母亲就像睡着了一般，走得十分安详。

刘老师穿上孝服一家一家跪拜报丧。

等忙到下午，去给舅舅报丧的时候，大儿子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抱着他的腿痛哭不止，“爸，我妈走了，我妈走了。”

看着儿子的嘴一张一合，陶老师的大脑里像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海啸，他看了好久，一直都没有看懂儿子在做什么，也听不清儿子说了些什么。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起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三天后，两副棺木同时出殡，他怀里抱着母亲的牌位，大儿子怀里面抱着的也是母亲的牌位。

04 希望

办好母亲和妻子的丧事后，陶老师回了家。看着破败的家，他不由得悲从心来，人生不过匆匆几十年，他过得太难了。幸好他还有毛笔，有书法，可以伴自己余生。

他的毛笔不光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更是十里八乡写“家先”的途径，是桃花坪人对先祖的敬意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看着自己早已出现的白发，他决定还是要培养一个接班人才行。

他把三个孩子都叫了过来，三个孩子老大已经在工作好几年了，销售干得还可以；老二现在是小包工头，收入不错；女儿已经嫁人，不愿意学。孩子们不光不愿意学，反而还劝陶老师，不要太累了，给人写“家先”又没什么钱，还很费劲，有空好好休息，保养身体。可是，没有人写“家先”，乡亲们的“家先”谁来写，没有“家先”，祖宗们的神位要写上哪里去，后人祭祀的时候怎么办？

培养一个为父老乡亲们写“家先”的接班人就成了陶老师的心病。

好在，两年后，陶老师的小儿子陶然娶妻子，名叫李燕。李燕不用上班，天天在家闲着，看公公写字，时间久了也跃跃欲试。陶老师看她想摸笔，就让她试一试，结果发现她在书法上面颇有天赋。

一个想找接班人，一个有天赋且愿意学习。陶老师就收了李燕为徒悉心教导。李燕也不负所望，进步神速。

寒来暑往，李燕已经嫁入陶家十二年，已经能跟着公公出门去给别人写家先，陶老师也开始慢慢退居幕后。陶老师的接班人终于快正式培养出来了。

05 从头再来

正当陶老师每天悠闲地练字，安度晚年时，不幸发生了，李燕在送儿子上学的途中被一辆小车撞倒。她护着怀里五岁的儿子，当场死亡。

陶老师经此打击，人很快地弱了下去。乡亲们请他去写家先的时候，他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

李燕去世才三个月，陶然就再婚了，五岁的儿子留在了陶老师身边。

现在桃花街上，人们总能看到一老一小两个身影。他们一起在外面散步，更多的时候，是看到他们两个在屋门口练字。

这次他肯定能把小孙子培养成接班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