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安
别担心,这是我最后一次爱你,因为我决定放弃你了……
当别人说我是备胎的时候,我内心其实是暗喜的,因为那就意味着我还有机会,还有希望,还有所期待。
但,我不是备胎,应该说,我连备胎都不是。
在这一厢情愿的单恋中,最让人难过的不是她不爱我,而是我的爱只会让她更痛苦,更难过,更负担。
无法让她幸福,是我最痛苦的事。
想到这里我就头疼欲裂,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单恋一个人太痛苦,后来才得知我得了一种病,脑子里长了一个肿瘤。
当医生告诉我的那一刻,我眼前闪过的都是关于她的片段,她的笑,眼泪,头发,香味……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的单恋从来都不是痛苦的,它带给我的全是美好的回忆,和她在一起的每个瞬间,或许我看不到,但我的脸上一定总挂着笑,那是沉淀在心底的幸福冒出的泡泡,荡出的涟漪。
遇见她是我人生最美好的事情,她就像梅雨季节里的晴朗,一扫我心上沉重的阴霾,然后我就跌入了这个甜蜜陷进,无法自拔,也因此和死神擦肩而过。
那是一个没有温度的冬天,我常常在凌晨惊醒便再也无法入睡,就那么看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在那个梦里有一片海,深蓝色的海面翻涌着巨浪,海风狂啸,席卷着浓重的海腥味向我扑来,可是,我却并不恐惧也不厌恶,或者说我毫无感觉,就好像一个旁观者,一个不相关的局外人。
我最厌恶的就是没有感觉,于是我脱掉衬衫甩掉鞋子,赤裸着上身朝大海狂奔,奔向巨浪滔天的远方,大海最终将我吞噬,水中没有喧闹的声音,平静安详,只是无法呼吸。
“啊……!”
从梦中惊醒,我全身被汗湿透,窒息感让我不得不大口大口呼吸,像个病发的哮喘患者。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喜欢甚至沉迷于这种窒息的游戏,它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但这就意味着,我每天都要体验一遍濒临死亡的感觉。
有一天,我突然厌倦了这种单调枯燥的游戏,它已经无法填补我全部的人生虚空,数完天花板上785个黑点之后,没等天亮我就起床了,开着车来到了海边。
做了无数次梦,却没有一次真正的体验,这对我来说是种遗憾,没有什么比梦想成真更让人兴奋和激动的了,可是当我赤裸着上身朝大海深处奔跑时,我仍然没有任何感觉。
没有任何感觉的感觉快要把我逼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被海水吞噬,可就在我下沉的那一刻,我的手突然被一个冰凉的柔软的东西抓住。
那一瞬间,刺骨的寒冷席卷全身,头皮发麻,可我的意识却异常清醒,抓住我的东西突然松开,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时而远,时而近……
“救命啊!噗哈!救命啊……”
我猛地醒来浮上水面,看到在海水里拼命挣扎的脆弱的她,我游过去,抓住她的肩膀,就像她抓住我的手那样,紧紧地,将她带上了岸。
“啊气!啊气!啊气!”
看着她狂打喷嚏的样子,我好像很开心,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不太确定是不是开心的感觉,就像胸口的大石被凿开了一个洞,一阵带着阳光味道的风偶然拂过久违的阴湿之地。
“你笑什么?还以为你想不开呢,大冬天的游什么泳啊?吓死我了!”
坐在副驾驶的她一直在埋怨我,可是我却越来越高兴,越来越开心,越来越甜蜜。
“哈哈哈哈……”
“你还笑!啊!”
“哈哈哈……”
“你,噗哈哈……”
前一秒还气鼓鼓的她,后一秒就忍不住和我一起大笑。
也许是因为错综复杂的救命之恩的缘故,我们的关系很快熟络起来,她看我一个人孤苦无依,便带着我去认识她的朋友们,于是很快我们就有了许多共同的朋友,而在人群中我眼里心里始终只有她一个。
大多数碰面的时间里,我们都散落在一大群人中,只有送她回家的那短短的几十分钟,是属于我和她单独相处的时间。
“你们眼科医生是不是看过很多双眼睛啊?”
“嗯,很多双。”
“那会不会对眼睛很反感?”
“不会,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我想和你们作家永远不会讨厌书一样吧?”
“才不是,我就很讨厌书,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又爱又恨,哈哈,是不是很纠结?”她说着揉了揉眼睛。
“隐形眼镜还是少带为好,对眼睛不好。”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上次为了救你,眼镜都掉到大海里了,你得赔我!”
“当然得赔,你什么时候来挂我的号,我给你配一副新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聚会她的朋友们都会起哄,让我们俩在一起,我是很开心的,但她的脸色不太好,虽然在微笑,可我知道那不是她开心的样子。
共同的朋友催我表白,可我能隐约感受到,她已经有意在跟我保持距离,可我却没有相信直觉,在她生日的那天下定了跟她表白的决心。
也许是表白的氛围太浓厚了,她刚来就已经察觉一二,可她却表现得十分平静,像一个胸有成竹的将军。
她将计就计劝退所有无关人等,叫来好多酒将我和她隔开在桌子的两端,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到她觉得有勇气开口。
“你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喜欢我?”
“不,不是喜欢。”
“啊?真的吗?”她突然笑起来,如释重负地。
“我爱你。”
笑容在她脸上逐渐消失,我头很疼,但心更疼。
她的眼泪突然止不住地往下流,就像一杯倒满溢出的红酒,很美很醉人,却又让人心疼不已。
“我真的……没信心去承担你,和你的人生,你的人生太沉重……又又太脆弱了,我害怕,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把你打碎了,那么我的人生就全完了……你懂不懂?我没有勇气,我不敢给你承诺,我害怕,害怕……我是个懦弱的人,只希望带给你一些浅薄的快乐,我不敢深入了,不敢了……求你,一定要理解我,对不起,我太懦弱了,对不起……”
我不知道,我的爱那么沉重,让她那么为难。
或许,一直以来,她都比我更了解自己,我不是一个普通的人,我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炸的定时炸弹,她又不会游泳,怎么敢把我放在身边,放在人生的重心。
是我,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忘了自己是谁。
“对不起,我爱你。”
那次之后,我便很少参加他们的聚会了,特别是知道她终于找到可以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爱她的那个人之后。
他们私下嘲笑我是备胎,但只有我知道,我连备胎都不是。
我不再在凌晨醒来,而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头疼欲裂,在很疼很疼的时候,我恨过她,甚至把我身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煎熬都怪罪到她身上。
直到那天,我的同事罗医生说:“是肿瘤,很严重,你要做好准备。”
并不是晴天霹雳,反而有种豁然开朗,如释重负的感觉,但还是有点悲伤,有点不舍。
我纠结了很久,还是决定去找她,哪怕远远地看看她也好。可是,事情令我有点失望,因为离开我,她也没有过得很好。
“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私人空间!”
她突然大喊,当然不是对站在门外偷听的我。
“你那么爱私人空间谈什么恋爱?你一个人过就好了,要我有什么用?我问你,你到底爱不爱我?”
听到这话,我觉得很好笑,一直以为这样的话应该是女人的专利才对。
“爱还是不爱?”
“对不起……我……”
“算了,算我倒霉,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那男人气冲冲地走出来,不仅不关门,还狠狠地撞了我一下,由于我心情好,便没跟他计较。
她穿着拖鞋,嗒啦嗒啦地往外走,要不是知道这是她家,她现在的样子我几乎认不出。
用蓬头垢面来形容是很贴切了,黑框眼镜占据了整个脸的三分之一,身穿松松垮垮油迹斑斑豆沙粉睡衣,脚踏一双黑色人字拖,嘴里还叼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
我更加能理解,她当初对我的拒绝了,我们俩都不是正常人,不是能平平淡淡一生一世的正常人,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敏感而脆弱的异类。
“好巧。”
我向她张开双臂。
她先是一愣,然后走进我的怀里,像只小动物柔软而乖巧。
“我只是有点伤心,你可别因此爱上我。”
“早都爱上你了,不过,就快戒掉了。”
“那就好。”
当我躺在医院,被药物和疼痛折磨得不省人事时,心里依然有一处是温热的,我的爱,我爱的人在世界某处安然无恙地生活着。
我是那么感谢爱神没有让我爱的人也爱上我,也感谢她的敏感和脆弱。
等待死亡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平静,最后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吃药止痛,晒太阳等死的日子了。有种挣扎了半生,终于可以歇歇了的平静安详。
那天早晨,睁开眼的那一刻,我就预感到会发生一些特别的事。只是没想到,我和她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眼角膜不行了,没有捐献者的话可能就……”
“她是作家,不可以失明的。”
“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你的病可比她严重多了。我会看着办的,你就别费神了……”
“至少,我还有健康的眼角膜。”
那晚,我坐在她病房门口的长凳上看月亮,心情不错,内心很平静,就像个胸有成竹的将军。
病房里突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我急忙跑进去,她正在啜泣。
“别哭,哭对眼睛不好。”
“是你!等等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你不应该来的。”
我握住她的手,她用力地抽出手,大声说:“不是说过了吗?你也答应了,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谓的挣扎,我不会爱你的,现在,将来都不会。”
我在她病床边坐下来,依旧拿起她的手:“你这个绝情又狠心的女人,我明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不过现在,我要给你倒杯水喝。”
她上一秒还气鼓鼓,下一秒又被我逗笑。喝过水后,她的心情平静了许多:“虽然我不能说爱你,但谢谢你还是可以的。”
“大恩不言谢。”
“滴水之恩还敢说是大恩?美得你!谢谢也收回了!”
“收回吧,都收回吧,我什么也不要了,你开心就好,我来给你唱首摇篮曲吧?”
“摇篮曲?太幼稚了吧?”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哈哈哈……你别说,我还真有点困了。”
虽然她的双眼被纱布包裹着,脑海依然清晰地记得它们的垂顺乖巧的样子,我拿起她的手,紧紧握住。
“真希望可以一辈子不松开啊!”
我这时才突然生出一股留恋来,以为爱是奉献,其实爱也有自私的一面。
她想要抽出手,却被我握得更紧了:“别担心,这是我最后一次爱你,因为我要放弃你了……明天我就会从你的世界消失,去离你很远很远的地方,把你忘掉,娶一个漂亮又贤惠的女人,生一堆胖孩子,幸福的过一辈子,我一定做得到的……”
“那就好。”她笑着说道。
如果可以,我真想做你的备胎,让你在遇到困境时还有条可以全身而退的后路。
如果可以,我真想握紧你的手,给你爱上我的勇气。
如果可以,我要爱你到底,永不放弃。
不过,现在也不赖。
至少,我还可以做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