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很久之前就想写的文章。
我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在不耐烦的情绪下挂断了父亲的电话,每次他来电话前,即便我已经做好了他会絮絮叨叨那些我已经听过无数遍的话,即便我已经再三告诉自己要耐心,但还是做不到,几乎每次都会以我不耐烦的打断和父亲草草的结语作为收场。
我想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在他没有生病之前,我就知道他很注重和周围人的关系,很在乎别人的看法,他身边总是会围绕着许多人。
在家念书的时候,他的工作需要有很多社交。有时候应酬回家后,醉醺醺的他,会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经常会惹恼我,有时候会爆发语言冲突,有时候会上升到肢体冲突,一开始“打”不过他,后面渐渐发现,我的力量可以凌驾于他之上了,那个时候,我知道我要长大了,而他,要变老了。
有时候他会带我去一些私人朋友的社交场合,吃饭,看他们喝酒。小小的我会觉得,一大桌子朋友坐在一起,吃着好吃的菜肴,谈天说地,多么的轻松快活,即便后来我渐渐意识到,这世间一切美好背后,也许都有着不为人知的人情冷暖和事态炎凉。
突然有一天,母亲告诉我,父亲生病了。是什么病?脑溢血,三个字,淡淡的,带着淡淡的血腥气息飘进脑海里。当我真正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的寒假。他来机场接我回家。那天的阳光真好,我看看他,黑了吗?好像也没有?瘦了些?是的吧。我坐在那里,听着周围的人不断的给我描述,这是多么可怕的病情,父亲又是多么的幸运能够再次站起来,我像一个错过电影的陌生观众,听着别人给我讲述电影的剧情,很可惜,这部电影太悲伤了,不叫好,也不叫座。
整个假期里,不断有人帮我复盘这部悲伤的电影,也会试探我对这部电影的反应:你觉的你爸和生病之前有什么不同?是不是反应慢了?我给你说,还好没事,之前那个谁谁谁,到现在嘴都是歪的……有些人的眼神里带着那种那种三分关切三分怜悯三分冷漠和一分我也摸不清的情绪。深入骨髓的厌恶,我想父亲也不会喜欢吧,但是教养让我我只能在脸上拉出一个微笑,表示感谢关心。
病后,他的工作调整,变成了轻松许多的“闲职”,大家都在庆祝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但我知道,也许他并不会开心。但是没有办法,我也用周围人那轻松的语调安慰他:啊呀,五十而知天命啦。你开开心心的享受晚年,多好呀。他不说话,嗯,嗯的点头应着。
我想我不能够忽视疾病给他带来的影响。他给我打电话,同样的句子会反复出现,经常同样一句话,会在一场通话中出现三四遍。有时候我没接到他的电话,再给他打过去,他已经忘记了之前要讲的事情,我只好重新找起话题,问他一些近况,但是电话那头的他,总会反应很久后,似乎还是反应不过来,只好接下一个话题。一开始我总是静静的听,有时候两个人坚持五分钟这样“答非所问”的聊天后,挂下电话,我总是会发会呆,也是从那个时刻开始,我发现,生命里的有些东西,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也许生过重病的人,都会有一种不安全感,而父亲的这种不安全感,则顺势而为蔓延到了我的身上。临近毕业,他每一次打电话的话题,总是围绕在我的工作去留,户口的问题,将来怎样成家立业上。彷佛我在下一盘棋,第一颗棋子还未落下,他却希望我告诉他最后的战况,而且他强烈地希望是胜局。
于是电话里的争吵越来越多,不安和不耐烦的情绪也在一通电话中不断蔓延,最后冷漠收场。放下电话,总感觉时光倒退到了高中那时候,那些空气中弥漫着酒气的战争现场,区别是,那时候,我们面对面战争,气势上他总是占上风;而现在,我们在电话两头,两败俱伤。
我想,我们一生都在寻找一种能和周围人好好相处,能够和世界好好相处,能够和自己好好相处的方式。当我们能够放下那些不安、傲慢、嫉妒等敌人,和自己讲和,那时,一定是非常美好吧,我期待那样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