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
在刚刚播种完小麦的坝子上,一下子变得寂静慵懒起来,谁也不会注意到在土壤里,新的希望已开始孕育。
此时在大队小学的操场上,却人山人海,牛头攒动。
今天是全大队耕牛评比的日子。
母亲和芳婶各自牵着自己的牛,满怀期待地等待着评比的结果。
母亲是个很好强很能干的女人。
母亲承包饲养了生产队里的一头耕牛。
一间牛棚里有两头牛,另一头是芳婶的。
母亲这边总是打扫的很干净,每天的青草会备得像座小山。
芳婶那边总是脏兮兮的,牛粪老是堆很多天才打扫一次,草料总是断顿,老爱厚着脸皮跟母亲借,借了又不还回来。
这时王支书走上台,全场一下子鸦雀无声。
“现在我宣布评比结果!”王支书把嘴凑近话筒:“第一名,仍然是第七小队的熊春秀!第二名是……”
母亲脸上洋溢着自豪,她摸着自己的牛,念叨着:“阿牛,好样的!你又得第一了!”
随着名次的不断增加,迟迟没有芳婶的名字,芳婶眼里的焦虑和失望在一层一层加深。
“最后一名,王艳芳!”王支书终于宣布完名单。
芳婶满面羞红。
王支书环顾四周,继续道:“这耕牛是我们搞好农业,节省人力的根本,我们就是亏了我们的肚囊,也要爱护我们的耕牛!对于第一名,大队决定奖工分12分,第二、三名各奖8分,第四、五名各奖5分。这熊春秀已经是四连冠了!怎样养好牛,我们应该向熊春秀取经!我这里要特别批评一下王艳芳,你和熊春秀同一个生产队,同一个牛圈,还是干亲家,怎么熊春秀的牛能养得膘肥肉健的,你怎么就养得瘦骨嶙峋的?希望你加把劲,争取明年摘掉你四连冠倒数第一的帽子啊!”
“王支书,我知道阿芳为什么把牛养得那么瘦!”人群里三蹦子喊道。
“那你跟大伙说说啊!为什么啊?”昌叔大声问。
“阿芳把养牛的劲都使在她家远子身上了呗!”三蹦子调侃道。
“怪不得远子每天醉醺醺的,养得肥头大耳的!”昌叔起哄。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芳婶满脸通红,一言不发。
牛圈里。
母亲把牛拴好,回头对另一头拴牛的芳婶提醒道:“阿芳,你这牛粪好像几天没扫了吧,该清理一下了,臭烘烘不说,也招牛蝇子!”
“唉,今天累死了,明天再说吧。”芳婶懒懒地回答。
“还有,你这个月借的五背篼草什么时候还过来?”母亲只顾问,却没有注意到芳婶情绪的变化。
“不就借你几背篼草吗?用得着这样逼我吗?不就得了个第一嘛,神气啥呀?”芳婶生气地答道。
“这跟得不得第一没关系!”母亲也有点不高兴:“你说过第二天还的,可前面的没还,后面又继续借,这个月都借了五背篼了!”
“我就不明白,我们每天一起割草,为什么你的就够用,我的就不够用呢?还有,为什么每次你交的牛粪总比我的多呢?”芳婶一脸怪异地问道。
“阿芳,你这话什么意思?该不是说我偷你的草偷你的牛粪吧?”母亲问。
“你愿意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芳婶撇了撇嘴。
“放你的屁!我阿秀是干这种事的人吗?我要干了,天打五雷轰!”母亲说着,气愤愤走出牛圈。
芳婶追出来,拉住母亲嚷道:“阿秀,你说谁放屁?你嘴巴干净点!”
母亲手一甩,芳婶一个趔趄,顺势倒在地上,哭天喊地叫起来:“阿秀打人了!队长婆娘欺负人了!”
附近的人们不断聚拢来。
母亲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向周围的乡亲解释道:“我哪里动手了?是她自己倒下去的!”
“阿秀偷我的牛草牛粪,还割我的牛绳子,说她就动手!”芳婶反驳道。
“你血口喷人!”母亲气得浑身哆嗦:“你个阿芳,真是白眼狼!你借我的草不还,还这样耍赖!你说说我对你怎样?你家没钱没粮老是来跟我借,这都快两年了没还,我问过你还了吗?”
“谁借你家钱借你家粮了?”人群外远叔大吼一声,挤进人群,上前就推搡母亲:“阿秀,你也太霸道了!我家四个儿子,有钱有粮,谁跟你借过?不说钱粮,就是你家四个闺女白嫁我家四个小子,我们都不要!”
跟随远叔挤进人群进来的,还有他的四个气势汹汹的儿子——四大金刚。
“你个臭婆娘,敢打我妈!”老大阿保上前推搡着母亲,其他儿子去搀扶芳婶。
芳婶假装起不来,还痛苦地呻吟着。
母亲哪见过这阵势,一时六神无主,节节败退。
围观的乡亲没有一个人敢劝,他们都知道远叔一家的性格,谁惹了他家,谁家就会遭到报复,不是畜生死,就是自留地里的蔬菜苗被拔。
这时父亲挤进了人群,一把拉着母亲朝外拽,吼道:“你跟人家吵什么,还不快回去做饭!”
父亲母亲刚进了家门。
阿保背着芳婶也跟着进了门,阿保径直进了里屋。
母亲惊恐地想拦住如狼似虎的一家人,却被挤到了一边。
阿保把芳婶放在母亲的床上,芳婶哎呦哎呦呻吟着。
“你把我婆娘打倒了,你们得付医药费,不行我们就住你们这里了!”远叔指着母亲吼道。
母亲怕芳婶的鞋子把被子弄脏了,扑上去抢被子。
阿保一把夺过被子扔到地上,小四跳上去使劲踩着,恨恨地嚷道:“我叫你打我妈!我叫你打我妈!”
“你们怎么能这样啊!”母亲哭喊着,却无可奈何,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父亲。
父亲一直不吭声,躲到一边只顾吧嗒吧嗒抽旱烟。
远叔看墙角有一担谷子,提起屋里的尿桶,就要往谷子里泼尿。
奶奶站出来横在远叔面前,怒斥道:“远子,你要作孽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住手!”正在僵持的时候,门口突然一声怒吼,云爸走了进来。
“远子,德子是我们的发小,都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何必这么绝情?再说这德子是你干亲家,德子、阿秀平时待你们好与坏大家有目共睹。你这一闹,你家以后还能借到钱粮吗?你们还有脸在这队里呆下去吗?”云爸句句掷地有声。
“云子,你这是帮外不帮亲啊!我们可是方姓本家兄弟啊!”远叔道。
“我这是帮理不帮亲!你们走不走?不走就把欠我的钱粮还了!我可是有你的欠条的!还要算上拖欠的利息!”云爸掏出几张纸,在远叔眼前晃了一下。
“这真没有道理!太缺德!”众乡邻也纷纷指责。
“走!”远叔怯怯地看了云爸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拉起芳婶,带着四个儿子悻悻离去。
“你个怂男人,别人都欺负到门上来了,你连一个屁都不放,你还是男人吗?”母亲突然爆发了,指着父亲一顿臭骂。
父亲眼里流露出一丝痛苦,但没说一句话。
从此这也成了母亲唠叨了一辈子的事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