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周末给母亲打一次电话,平时基本不打,偶尔她主动打来一次,总会把我吓的要命。一看是母亲的电话,挂掉,立马回过去,就那几秒钟的功夫,心里却总是七上八下,直到听到电话那头儿母亲平和的声音心才略略放下,幸好这种吓人的机会不多。
前一阵子,她在我上班时候打电话,我立马回过去,她说:没事,就是想打个电话给你。我说:没事就好,没事那就挂了,我上班有点忙。我忙于工作,竟然忘记下班后给她回电话。
第二天的晚上,她又打电话,偏偏很少晚上外出的我,与朋友一起看电影,坐在朋友的车里面,还有几个同事在那里吵吵嚷嚷,我接了她的电话,口气有点急促地问:妈,有什么事情吗?她又说没事。然后我就说:今天不巧在外面,没事就挂了。她这么密集地打我电话的情况很少,只是她粗心的女儿竟然没有在意。
周末,我按例打电话给她,聊了聊家长里短,她只是说突然想到我大姑,大姑年初时突发心脏病,前后不到半天离世;又突然说总是想到四旺,四旺是我们邻居家老三女儿的女婿,才四十多岁就得急症死了。平时母亲也会告诉我村子里或亲戚间的各种消息,不外乎生老病死,我也只是听听,很多时候她说的人名我早已对不上号,不过,尽管她说就是了。我想,这次也是一样的。
又一周后的周末,我按例又打电话给她,说了好一阵子家长里短之后,她还是忍不住了,说:“妈前一阵子一周去了三次医院,每次都瘫倒在地,到医院门口又感觉好了,你爸说我是装的。现在好些了,我才敢跟你说。那一阵子,睡不着觉,每天在院子里东走西、西走东,老是想到死;牙龈上长个硬包,我问伟他爸是不是牙癌呀,他笑说‘挨’不到你呢!放心。”伟是我的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他爸是我们村的赤脚医生,远近几个村都在他那里看病。即便这样,伟他爸的话也没有给母亲吃上定心丸。
母亲接着说:“妈不怕死,可是妈实在舍不得你们呀!”说着竟哽咽起来。
电话这边的我,已经泣不成声,母亲忙说:“别哭,别哭,这不是好了嘛!”
她继续讲:“幸亏你哥哥在家,你姐出去打工了,当时你姐夫说可以给你哥介绍个活,幸好当时没让他去。我真希望你们一个个都能在身边呀!”
放声大哭的我引来了老公,问:“怎么啦?不是在给妈打电话吗?”
哭,根本无法让我说话,我把电话先给母亲挂了。老公搂着我的肩膀,我的哭声才慢慢地慢慢地止住。能说话时第一句就是:“我要立马回家,立马,给我订机票。”
老公拍了拍我的背,他最知道怎么抚慰我,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说:“我妈前一段时间病了,她说希望我们在身边,我要回家。”
等我稍微平静一下之后,我又打给母亲,母亲说都是她不好,没有管住自己的嘴。我说我立马回家,她死活说不用不用,工作要紧。她说听别人说这应该是服碘治疗甲亢的后遗症,什么抑郁症、心脏病、浑身无力、失眠等等的不良症状都来了,现在人家介绍了点药,先吃着,好些了。因为母亲想省钱,没有去做第三次复查治疗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我立马说:“跟医生预约,我带你去复查。”那时,我人在深圳,母亲在河南,看病要到西安。
母亲嘴上说不用,心里美滋滋的,这个我能猜到,没几天,周围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小女儿专门请假回来带她去复诊,那好像是一个重大的仪式似的。因为少,所以才值得炫耀,而我真的感觉惭愧至极。
期间,我们部门接了个新案子,老板希望我留下,我说不行,已经与母亲约好了,他说机票他赔,外加一些补偿,假期只是推迟几天,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尽管他很不爽。“我母亲在等我,哪怕是一天,我都不想让她多等,”我说,“她生病时我没在跟前,这次复诊,我必须去,并且必须如期进行。”老板突然就沉默了,那时候他的父亲刚刚去世,去世的时候他没能看最后一眼。
那段时间,母亲的两句话总是在我脑海萦绕:她说她不怕死,但是真的舍不得我们;她说她真希望我们个个能在她身边。我想这是每个母亲的不说出口的愿望吧。要不是母亲这次鬼门关闯了几次,这些话应该也是憋在肚子里直到永远吧。
父母老了,如此低微的希望,我却做不到,我真的感觉到愧对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