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很喜欢金士杰。
你看他演魏忠贤,够狠,够辣,够贪,也足够强硬能干。他出场的第一场戏,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池边钓鱼。张译扮演的陆文昭伺机投靠阉党,看到鱼儿上钩,亲自走下池塘,费劲地抓住活蹦乱跳的大鱼进献上来。魏忠贤问他求什么,陆文昭说只求侍奉的一个差事,魏忠贤冷笑地说:平定辽东你行吗?镇压民变你行吗?陆文昭抬头一脸错愕,我看的时候,也是出乎意料连声呼奇。这两句词极妙,一个胸有城府、操纵大权、不绕弯子、直捣主题的狠角儿昭然示现。
历史上的魏忠贤形象太坏,最大的死太监。贪财,怕死,结党,营私,“儿孙满堂”,还建生祠,自古以来能建出生祠的就这位主。回到刚才的镜头,魏忠贤再权倾一时,也是个人,围着他身边的大臣们嘴脸才叫难看。守候旁边的各种大人阿谀奉承,极尽媚态,陆文昭更是不顾自己跃入池塘捉鱼,不惜手段地讨好求荣。
史书记载魏忠贤有所谓“十孩儿”、“四十孙”,绝大部分都是两榜进士,第一个主动勾结的文臣是内阁大学士魏广微。内阁首席大学士,身份相当于丞相的顾秉谦,满头白发,对魏忠贤说:“本欲拜依膝下,恐不喜此白须儿,故令稚子认孙。”这些饱读圣贤书的文士才子们,除了在酒宴诗歌中挥洒才情,在奴颜婢膝、阿谀拍马的创举上也是出奇制胜,匪夷所思,在历史上绝无仅有。
自从“士”这个人群阶层出现,他的主流精神就是经世致用,以学问入世奋争,以才能实现理想,所谓“建功立业,出将入相,名满天下,光宗耀祖”。历经朝代更迭,士子都是国家的中流砥柱,堪堪大才。尤其是发展到赵宋,美国多所高校采用的历史教材《中国新史》宣城“中国最伟大的朝代是北宋和南宋。”在政治上,就是具有高度现代化和民主意味的开明文官制。“天下治乱系宰相”是士大夫的共识,在他们心目中,一个优良的政体结构是这样的:政权归于君主,治理权归于宰相,君主的权责就是任命宰相,宰相的权责是组阁,治理天下。正所谓“今百司各得守其职,而陛下奈何侵之乎?”
其实,国君和丞相的分权治国,在战国时代就达到了很高的程度,也是中国古典政治文明的最高水准。丞相开府治国的实际意义就是国家战车由一马驾驭变成了两马驾驭,治国效率与国家生命力迅速提高。
到了明朝,别说丞相开府,索性连宰相也取了,国家的全部权力都集中在皇帝手中。受到皇帝重任甚至依赖的人,就是实际的权力执掌者。宋朝灭亡,明朝开始,已经远离和背弃传统古代政治的发展方向,而是偏激地驶向集权,并愈演愈烈。自朱棣靖难登台后的血腥清算和镇压,文明的种子几近殆灭,在宋朝已经高度发达接近成熟的近代开端因素全部断裂。
另一个更恶劣的影响就是社会各阶层尤其是文人士子的气节消失,人类社会应该普遍遵循和敬重的道义和普世价值遭到践踏,正义和正气荡然无存。后人李清《南渡录》说:“靖难以正气渐削,故酿为今日(明亡之日)狯猾之徒屈膝拜伪。”
明朝是中国人性格发生扭曲的时代。明朝历代多出变态君主,加上太监专权,后宫秉政,特务横行,高压恐怖,整个朝代都是乌烟瘴气。到了天启年间,就爆发了围绕魏忠贤的种种阴差阳错。
天启皇帝,一是爱做木匠,而是爱他的奶妈,自幼长在清冷的东宫,无人问津,书也没好好读过,登基后对政务一窍不通,看着就烦,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于是就顺利成章地把全部政事交给了奶妈的相好魏忠贤。基于魏公公个人的喜好和权力欲望,整个文官阶层上演了一出出千奇百怪、令人齿冷的蹩脚剧目。
说到这里,魏忠贤也不是一无是处。
首先,他办事,收了钱拿了好处听了好话绝不亏待对方。
其次,他讨厌反感太过无耻的小人,《明史》记载了一个曹钦程的家伙,“钦程于群小中尤无耻,日夜走忠贤门,卑谄无所不至,同类颇羞称之。”后来,连魏忠贤也受不了,“责以败类,销其籍”。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他任用孙承宗构筑了天才的关宁防线,重用袁崇焕、毛文龙驻守关外,要钱给钱,要炮给炮,不说一夫当关,也是万夫莫开,反正活活气死了努尔哈赤,皇太极想为爹报仇也是次次无功而返。这帮能吃、能拿、能贪、能打、能守的大大们都在,清兵入关还得延迟推后不定多少时间。倒是勤政的崇祯上台后,杀了袁崇焕,灭了毛文龙,孙承宗还被清兵俘虏,皇太极做梦都没敢想一切来得这么顺手。
李自成快要打进北京时,太监曹化淳说:“忠贤若在,时事必不至此。”坏人做能事,和好人做庸事,一直都是存在的。
我看过两部《绣春刀》,都觉得好。尤其是金士杰,他演的就是活生生的魏忠贤,大奸,大坏,也大能,不管这个能耐用在了哪些方面。
金士杰是赖声川导演最为激赏的即兴表演优秀演员之一。这位今年66岁的老演员,同时还是剧作家和导演,也是台湾剧场推动者与核心创作人。历年创作颇丰,形象百变,《师父》里他饰演津门武行正宗的领头老大郑山傲,在《大鱼海棠》中还有他的配音。他一直都是“神演技”和“口碑良药”的代名词,就凭他的台词功底,也足以为剧情增色,看戏不就是要看好演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