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夜风皓月,皇城老街,一家古朴的茶馆闭门却透着光。
皇城近日不安宁,时常有人离奇失踪,过段时间,又死相极惨的出现在大街角。一到晚上,万籁寂静时,又常常有凄惨的哭声从远处飘来。神鬼作祟,人心惶恐,人们在黄昏时刻便闭门不出,此刻的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只有风吹过那破灯笼发出的簌簌声。
“咚咚..”忽的响起一阵敲门声。
“小馆早已打烊了,还望客官另寻他处。”听闻此声,楼阁上的女主人略微皱眉,急忙打发。只是敲门声未曾停歇过,思忖片刻,铜镜前的女主人放下手中的木梳,叹了口气。
陈旧的木质楼梯发出极其不舒服的吱嘎声,女主人犹豫一会,还是打开了门。轻缓抬眸,却见眼前之人素衣掩面,眉眼凛冽。
“这位公子,我已明确告之茶馆打烊了,为何还是执意前来?”
眼前人倒先不细说,偏是绕过女主人,顾自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近日夜里不安全,在下没来得及赶回家去,瞧姑娘这儿还有些灯光,便想着来避一避罢,还望姑娘不要赶人走”
“哼,你倒是知道夜里不安全,可你这夜里来的陌生人,只怕小女子我也是不敢留”女主人顺势做了请的手势,意思是想让眼前的人识趣地离开。
可那人只是轻笑几声,摆了摆手,“姑娘别不放心,我可不是那吃人妖物,再者,姑娘岂是能惧怕妖物的人?”
此话入耳,女主人的眼底掠过一丝杀意,但转瞬又平复下去,她转身将门扣紧,冷冷地问道,“公子何意?”
“来茶馆必是喝茶,再者,与姑娘对弈谈天”也不知何时,桌面上出现了摆放整齐的棋盘,那人笑了笑,示意女主人坐下,“请!”
(贰)
清茶入口,棋子落下。
“姑娘叫什么?”
“婉筱曲”
“婉姑娘,在下孙之意 ,敢问姑娘芳龄?”
“公子何必知道”
女子紧盯着棋盘,没好气地回道。
“那姑娘可有心上之人?”孙之意眯着眼,丝毫不理会女子的不悦。
瞥了一眼将面容全然盖住的孙之意,婉筱曲感到有些恼火,“我有没有心上人与你何干?公子莫不是前来谈情说爱的?我劝你废话少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孙之意执着白棋在桌面上敲了几下,“那在下就为姑娘讲一个故事如何?”
婉筱曲心生疑惑,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应诺。
“几十年前的皇城,曾有一男子在下山归途中救了一个身负箭伤的女子。女子貌若天仙,男子对其一见钟情,而女子在日后与男子的相处中也是对其暗生情愫,两人便顺理成章地相爱了。
(叁)
男子是青年才俊,城里的大户人家也都十分赏识他,此前一直有意将自家的女儿许配给男子,可男子都一一拒绝了。而男子的母亲,自然是搞不懂宝贝儿子的心思,直到那女子的出现才恍然大悟。可男子的母亲,十分不喜欢这女子,本来家中便是穷困得不行,有富商愿意将女儿嫁给自家,那该是多好的事,偏偏是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搅了这桩美事。
纵然母亲多加阻挠,男子依旧执意要娶那女子过门,连婚期都订好了,九月初七。只是未曾想,母亲私下早已与富商定下了亲事,打算将男子迷晕了,强行促成,大婚之日,也正是九月初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母亲发现了女子的秘密,她竟然是妖!这下母亲有了女子的把柄,还怕她儿子不妥协吗?只是男子即便知道了女子是妖,也不改初心。这也让女子对男子愈加用情至深。母亲没了法子,逢人便说自己的儿子被妖迷了心窍,要找高人除了这妖,这让女子一下子在城里无地自容,一时便躲了起来。男子身处两难,整日犯着愁,可最后为了爱情,他与女子约定,在城外的木桥等他,他要与她一起离开这里。
女子被男子的诚心所感动,自然是一心付卿,日日夜夜在那木桥上等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男子却始终没来应诺,可女子仍心不死。直到九月初七那一日,城里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原是有人要成婚了,热闹非凡。泪水朦胧了双眼,女子心生怨恨地找到男子质问他为什么食言,为何要骗她。可这一切都是个陷阱,男子伙同城里的人们一起请了除妖师,打算将女子这只妖除掉。女子这才如梦初醒,亏她以为男子情深意重,原来也不过是个世俗的负心汉!愤怒的女子显出了原型,亲手杀了男子和除妖师....”
(肆)
“讲完了?”婉筱曲凝眸抿唇,“不知公子讲此故事意欲何为?呵,人和妖本来就是没有结果的。”说着,婉筱曲笑着落了棋子,吃了孙之意几粒棋子。
孙之意低头看着自己所剩无几的棋子,“故事本身没什么,只不过姑娘可知这故事中的女主角与你同名呐?”
“哦?”婉筱曲停住手里的动作,扭过头去盯着孙之意,“那公子可不要告诉我,那男主角与你同名....”
“呵呵,姑娘难道不记得他的名字?”
婉筱曲冷笑道,“他的名字与我何干?”说罢,浓烈的杀意浮现于婉筱曲的眼底,拂袖一挥,一把银质匕首便从袖底抽出,向孙之意直击而去。
可孙之意不慌不忙,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子,匕首击落了头戴的斗笠,深深插在身后的柱子上。
“你!”婉筱曲蹙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人,他的样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心想着,婉筱曲便又质问道,“说,你到底谁?”
“呵,你竟连我这样子都不记得了,看来真是执念太深!”孙之意说罢也没了笑意,一脸严肃地说道,“你可还清楚记得这个故事?”
“记得又如何?他是个负心汉!我是妖又如何,我在他身边何时做过坏事,我连自己都给了他!我以为他对我全心全意,我甚至有想过劝他,毕竟他在城里长大,他的母亲也离不了他,他该有个美好的前程,我可以做牺牲!可他为什么要骗我!应了我却不兑现,竟还伙同其他人想要杀了我!凭什么啊!?”婉筱曲控制不住地嘶吼起来,一时间那些痛苦的回忆又涌现在眼前。
孙之意低了低头,沉默了许久,“所以你如今回来是要寻仇?”
“是,人是我杀的,这里的人都该死!杀了那个除妖师我废了几百年的修为,好不容易才得以恢复。”婉筱曲忽地又平复了情绪,“你若是为此事要出头,那便爽快点,动手吧!”
可孙之意摇了摇头,反手落了颗棋子,将棋局逆转了,“你可知你心里的故事,原本不是如此....”
“什么!难道他们没死?”婉筱曲一惊,心中又十分不甘。
“呵,是死了人,不过不是你口中的负心汉...而是你自己。”孙之意替自己倒了杯茶,慢慢饮下。
(伍)
婉筱曲冷哼一声,觉得这话可笑非凡。
孙之意叹了口气,顾自讲了下去,“那男子之所以没来赴约,是因为被他母亲发现了踪迹,联合富商家的人将男子绑了起来,成婚当日男子才逃了出来。男子刚逃出来,就立马向赴约地点奔去,只是一到木桥,就发现穿着嫁衣的你与那富商家请来的除妖师在打斗,你见男子来了,便分了心,着了那除妖师的道,关键时刻,男子替你挡了一剑,奄奄一息。终了你还是爱着男子,你舍弃你所有的修为与内丹救活了他,而自己却被除妖师一剑刺死....”
“这...”婉筱曲瞪大了双眸,不敢相信,“这不可能!”
“活过来的男子面对心爱之人的尸体痛心疾首,他恨自己没及时赴约,也恨那些害死了爱人的人。男子对女子的感情其实天地可鉴,根本不是什么负心汉。之后的男子一直接受不了事实,他在自责与愧疚的执念中越陷越深,最终是误了歧途...”
“那,我是谁?”看着眼前人的影子渐渐模糊,婉筱曲的头异常疼痛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挤了进来,而耳边还回荡着熟悉的声音。
“孙之意...你是陷入执念的孙之意!你幻想婉筱曲还活着,坚定的意识让你体内她的力量又复苏起来,你变成了她,也成了妖,你的自责让你重新编织了一个不同的故事,这也算是在宽慰你自己....”
“不,你骗我...”婉筱曲疯了似得摇着头,可眼角却已经留下了泪。
孙之意看着婉筱曲这样子也是于心不忍,又替他感到惋惜,“你确实是用情至深,在爱情中你其实一点都不必自责,虽然故事的结局是个悲剧,但她牺牲了自己,是为了换你的安生,你如这般,她定是不愿见着的”
不知何时起了大风,紧闭的木门轰然敞开,婉筱曲含着泪向外走去。他仰头而望,今夜的星辰似乎正如那时一般,闪着遥不可及的光芒,也如同她漆黑的双眸,那般灵动。呵,人妖殊途又如何,从他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的心里便只有她一人。可为何世人总是苦苦相逼,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落得个如此下场?
“可最终我还是负了她,是么?”婉筱曲的身影散着一层银光,他转过身来,已恢复了原本的样貌,“她那么善良,我变成了她,却成了杀人的恶妖,我口口声声说爱她,却连自己都迷失了....你说,我是不是没资格去爱她了?”
孙之意默不作声,只是走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短剑递给婉筱曲。
“也罢,她都不再世间了,徒留我一人又有什么意思,我手上沾了血,也注定是逃不过去这一劫了....”婉筱曲苦笑着,便一把接过那把被施了法的短剑,剑锋割喉,鲜血溅了一地,他忽然觉得忘记了什么,“对了,既然我才是孙之意,那你是谁?”
(陆)
眼前的男人看着婉筱曲一点点消散在月色之下,心头一梗,良久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脸上的面具扯下,他苦涩地说道,“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会愧欠一只妖,当年他们说她杀了人,是个作恶多端的妖,我一时蒙蔽便杀了她,待到后来也是来不及补救了....唉,这么些年了,我虽除妖无数,但也只除恶妖。如今我唤醒了你,也算是还她了吧....”
“除妖师....”婉筱曲喃喃道,眼神中却丝毫没了恨意,平静地闭上了眼。
“她的魂还在桥头等你,她要我替她告诉你,黄泉等你,嫁衣已备,别忘记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