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何其玄妙,命运又何其残忍。
壹
钺铤城郊有处小树林,树林尽头有座乱剑山,山里埋着数种刀剑。
那些刀剑,或因磨损,或因嫌恶,而被人们不喜,故而弃至剑山,历年来堆积成山,是为乱剑山。
近日,又有些刀剑,叮叮铛铛,被人掷于山脚。
星夜,荒山野岭间,树影横生,寂静无人。偶有几声蛙鸣呱呱作响。
山脚废剑,在如霜月色下,泛起阵阵寒光。
嘘,仔细听。
刀声剑鸣,嗡嗡作响。借着夜色掩映,他们,正聊得欢快。
贰
“这位兄弟,看你全身通黑,刃钝柄旧,想来是你主人并怎么不怜惜你吧,才将你轻易舍弃。”
“胡说!我的主人,是世上顶好的人。我这般模样,不过是杀敌太多,上场无数所致。”
“如此说来,你主人怕是位将军吧。”
“正是。我的主人,是天朝最为骁勇的将军。随他沙场点兵,浴血奋战,是我最为快活的日子。”
大刀因着激动,铮铮作响。
“鲜血,该是何种滋味?沙场,又是怎样光景?”
利剑随着感伤,嘶嘶而鸣。
“怎么,你没杀过人?竟不知血为何味。”
“不曾。我的主人,是名温婉贤淑的夫人,在家孝敬长辈,在外待人和善。她从未触碰过那些打打杀杀的事。”
“既如此良善,那又为何将你弃之荒野?”
叁
弯月躲入云间,天色变暗,剑身附上一层薄雾,如阴影笼罩。
利剑之音渐而低沉,慢慢说道: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
我乃是于数年前由一男子亲手锻造,剑成次日,便被裹着红纱,装入木盒。
随着马车摇晃颠簸,不日被送入那人府库。本以为就此余生将与那些珠宝作伴,不见天日。
在某个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喜庆日子,我本是躲在角落,听着外面锣鼓喧天,看着日头西沉,想着可算是安静了。
却被人从左翻右找,把我给扒出来了。拍拍盒子上的灰尘,稍稍擦拭干净。便被人带着去往他处。
一路上,红灯笼,绿松竹,黄烛光,粉脸颊,大家都一副欢乐模样。
进了内室,感觉拿着我的手微微颤抖,随后他轻轻将另一人头上盖着的红布掀开。
后来才知,那便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的,洞房花烛夜。
也正是在那一天,我被送于当时的新娘,以后的夫人。
她是我的第一任主人。是她夫君,亲手所赠。
肆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再也不曾见过她的夫了。”
“为何?”
“因为战火,北疆烽火四起,她的夫君,除了是她的,更是国家的。保家卫国,他责无旁贷。”
“再久的战争,也有打完的那天,再多的敌人,总有杀尽的一天。他终将回来。为什么,你们没有再见过他,是他战死沙场,所以回不来吗?”
“不,他回来了。且是胜利而还,退敌千里。”
“那为什么……”
“因为害怕。皇帝害怕他功高盖主,起兵造反,奸臣害怕他刚正不阿,损其利益。他们都想要他死。”
“所以最后,他死了吧。死在了回家路上,死在了忠心耿耿。”
“嗯,他死了。说他通敌叛国。”
伍
“那你,又为何沦落至此,遭人扔弃。”
“我因是夫君亲手所造,亲赠之物,主人一直格外珍惜。时常将我轻柔抚摸,通过我,思念夫君,以我来寄托她的相思之情。
我本是送于夫人作防身之物,可即便到临死前,她都不曾对着那些人,拔剑相向。
她还在盼着,她的夫,她心中的英雄,踏马还家。她还在念着,待他卸甲归田,他们一起煮酒烹茶,永不分离。”
“可是,他死了。”
“他们都说他死了,主人却不信,可嘴里硬撑着说不听不信,眼中的光亮却一日日黯淡,直至寂灭。”
“想来她是抱着必死的心,因而不拔剑,不逃走吧。”
“嗯。他既不在了,她也不想活了。后来,我被人当成邪物,说是克人索命,谁拥有我,谁就会短命。”
“所以,你就被人扔在这了?”
“是呀,明明没杀一个人,未饮一滴血,却被人厌恶至此。”
陆
一时间,刀剑无声,月色清冷,只余几声鸟啼,彰显夜色萧索。
“你的主人,名为阮阮,是吗?”
利剑“铮”地一声,格外刺耳。
“你的主人是谁,你竟识得我主之名。”
“我的主人,常在睡梦中,醉酒时,嘴里呢喃着一女子闺名,唤作阮阮,也叫她娘子。”
“原来,竟是如此。你我主人本是一对,我们阴差阳错就此相遇。他们苦命鸳鸯,不得善终,天各一方,不能共死。我们遭人遗弃,同落至此,于这星夜交谈,才知其中种种因果。这也不失为一段缘分。”
“缘分何其玄妙,命运又何其残忍。”
柒
数年后,一铸剑师路过乱剑山,发现两刀剑相吸,紧密不可分。
将其锻造,两者合一,终成一把绝世宝剑。
从此,再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