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落星河
微风起,柳树枝头又添新绿。我在这宫中已是第五个年头。十七岁时,他曾说我一身翠色罗裙宛若柳仙,不谙世事的我只是满心欢喜,欢喜自己拥有所爱之人的爱情。
绿棠宫前的秋千架是我如今久待的场所。婢子总劝我回宫静养,告诉我海棠花开的如何好,新送来的湖青色宫装如何清丽,却忘了我终成为了后宫可怜人中的一个。如今我是不问红尘的棠妃,再不是从前娇憨玩闹的明清。
“娘娘,琉妃过来了。”听到贴身侍女采霁的声音,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静姝见过姐姐,”
琉妃笑意盈盈的冲我行礼,鹅黄宫衫绣着碧色水纹越发衬出琉妃的娇媚。
“你我同为妃位,何须行礼,采霁快将琉妃扶起吧。”我从秋千架上起身,抹平了袖上的压痕。
“久不见姐姐出绿棠宫门,还以为姐姐旧疾又犯了,特地来看看姐姐。看姐姐还有心思荡秋千,妹妹便放心了。”
琉妃伸出手触碰秋千架,
望着我笑道:“若静姝没有记错的话,这还是姐姐封妃那一年陛下亲自为您打造的吧?”
“琉妃说笑了,虽然你我同岁,但本宫封妃那一年你还待字闺中,谈何记得记错呢?”我仍旧平淡说起,身边采霁低头笑了起来。
琉妃红着脸更显娇媚,却没来由多了分俗气。草草结束了对话离去了。
“娘娘这张嘴真是与从前没差别,三言两语就让琉妃下不来台。琉妃也是,这么久了还是不长教训呢。”
采霁笑着说起来,头上的绢花在风里颤动着,一如我的心,在听到琉妃的话时,不着痕迹的颤抖。
我叫明清,明丞相的掌上明珠,父亲政务繁忙,自认为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更加对我言听计从,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自然更加疼爱,我便养成了娇纵的性格,天不怕地不怕,唯一能管住我的人,便是当时的二皇子,顾祁。
年少时不明白爱情,只知道对顾祁太过依赖。这份依赖是从何时开始的我已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我发现是已经太晚了,我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了那个并不受宠的皇子。
多年之后的我想,如果没有那个书院夜会,我会不会就可以得到顾祁全部的爱情。
月牙白的舞裙,一支红梅衔在嘴角,发间是琉璃步摇,舞步轻动,罗袜生尘。我至今仍然记得那晚柳笙美若仙子,一颦一笑都牵动了在座的每个人。当然,顾祁也不例外。
察觉到我的不满,顾祁亲自为我倒了酒,我赌气一饮而尽后便转向太子顾恒,与他聊玩。兄弟二人眉眼相像,不同于顾祁的俊逸,顾恒更多的是太子该有的宽厚,这也是我一直将太子视若兄长的原因。我们这边谈幼时趣事正欢,一回身却不见了顾祁,以及柳笙。
夜已深,我未携婢女出门,顾恒便提出送我回家,我自然乐意。
只走三两步,我突然觉得额头昏沉,不好表现出来只得继续行走,却渐渐腿软无力
,朦胧中顾恒拉住了我,一手却扶上了我的腰。猛然间我察觉到了哪里不对,挣扎却又没了力气。
半昏半醒间人已在榻上,顾恒已然欺身上来,抵抗中听见“清儿,我对你也十分喜欢”我渐渐失去了意识,恍惚间顾祁出现在门外,我向他伸出了手,喊他祁哥哥……
我醒来是在自己房中,母亲红肿着眼守在我身旁。
“父亲呢,还有祁……二皇子呢?”我问母亲。
“你父亲和二皇子今天进宫去了,太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已经不配再当太子了。清儿放心……”母亲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握了握我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我出神的看着外边的海棠,伴随着雨珠低落的声音,仿若听到了海棠低泣的声音。
接下来太子被废,原因隐瞒世人,二皇子册封为新太子。
皇帝密令顾祁娶我为妻,穿上大红喜袍的一刻,我却如在梦中。不洁之人怎能做未来的皇后?顾祁只笑道丞相权倾朝野,我作为丞相之女定是不二之选。
婚后我仍时常梦见那一晚,惊醒后发觉自己在顾祁的臂弯里,不由安心。
日子就这样天一天的过去,伤疤也渐渐忘却。
那日,他陪我出门逛灯会,不想遇见了柳笙,顾祁却是梳离的很。走远后我笑他曾经被柳笙勾了魂去,他却难得正经的告诉我,柳笙是废太子的女诸葛,当时只是做戏罢了。
“当今世上能勾走本太子魂魄的,只有明家的阿清。”
烟火绽放在天际,我甩去了繁重的狐裘披风,拉起顾祁的手,边跑边笑身后慌乱的护卫。
“娘娘,您怎么无端笑起来了?”采霁捂嘴笑着,“很久不见娘娘笑了,如今看啊真是好看。”抬手抚上脸颊,望着镜中的自己,容貌并未改变太多,相较于十七岁,如今虽多了些苍白,却也添了几分静美。
采霁继续为我梳妆,多年来她也是知道了我衣装的改变,不再偏爱翠色,更喜欢月白。长发挽起平常的宫髻,簪了一支银梅。
今日是顾祁的生辰,采霁嗔怪我不盛装打扮。
采霁,你可知道,今日主角并不是我。
“臣妾参见陛下,”我屈膝行礼。
皇帝的声音传来,“起来吧。”
不多言,我低头入座。顾祁并未立后,宫中女眷也不甚多,妃位只有两人,我与琉妃。因此,我也只得坐在顾祁身边。
宴会开始,歌姬舞姬陆续上场,不乏精彩,但顾祁却兴致阑珊,只不停饮酒。我看在眼里,却也不甚在意。虽为夫妻,他登基后我们却已形同陌路。
登基之时,父亲还在职,他以为我以太子妃的身份,再加上先皇的密令,定会封后。谁知顾祁并无此意,每当我沉迷顾祁的爱情时,那日的屈辱便浮现眼前。
“明丞相,我不立后的原因还需要说出来吗?莫非你已经忘记废太子一事了。太子妃是明清已经是恩赐了,一国之母怎么是可以不洁之人?”
父亲气极却无可奈何。
我推开了门,顾祁回身看到我,我知道他脸上的震惊不是假的,我也知道了,他给我的爱情是假的。
一步一步,我仿佛走过了一世。走过幼年的相识,少年的爱慕,走过废太子给我的伤害,走过花灯节玩闹的幸福。终于到了顾祁的跟前,我抬头握住他的衣襟,两行泪落了下来,他看着我,不发一语。
“顾祁,你又何苦骗我呢,你明知我……不会强求你的……”
喉头一热,呕出一口鲜血,只觉天旋地转,我闭上了眼睛,情愿自己可以立刻死去。
可惜,我并未死去。只是大病了一场,每日晨起便会呕血,到次年春天才见起色。
听到父亲免职的消息我也没有太过吃惊。如今的顾祁不是不得宠的皇子,而是九五至尊,这世上但凡有威胁,他便要用最有效的方式,除去威胁。
那之后的几年里,我很少出绿棠宫,顾祁陆续宠幸了几人却也没有子嗣。我时常想,所谓报应就是这样吧,他辜负我,贬我家族,登基之后六亲不认,如今无子,我也欣慰。
“听闻棠妃姐姐曾经一舞名动京城,今日陛下兴趣索然,姐姐何不舞一曲为陛下祝寿呢?”琉妃举起酒杯冲我一笑,眼波流转,颇具风流。
举起酒杯浅酌一口,我笑道:“琉妃许是记错了,本宫向来舞技拙劣,难登大雅之堂的。 ”我微微侧身,转向顾祁,“不过,我请到多年前的旧人,她才是真正的绝色。不知陛下可愿一见?”
顾祁眉间一动,兀的伸出手来拉住了我的手,手心仍旧温暖。“请这位旧人上来吧。”
美人掩面,红梅轻点,淡扫秋波,一支踏雪寻梅舞,依旧让人为之倾倒。旧人不是别人,正是柳笙。感受到手背上一紧,我微微一笑,心里纵有悲喜,面上也难觅痕迹。这些年,丞相府的衰败,宫中的算计,心中的苦楚,已经改变了那个明清,如今的我,已是可以用自己伤疤做文章的人。
并不意外,柳笙被册封为宸妃,圣宠不断。我不禁自嘲,当年顾祁对柳笙的欣赏表现的太明显,我竟轻信了他的说辞。想来可笑,世间情爱,真真是蒙蔽双眼。
转眼,中秋佳节。花园里菊花正美,圆月当空,不禁想起年少时最擅长的祭月之舞。
采霁,去取我的那件正红色舞衣来。
“明清,可需要我琵琶相伴?”柳笙款款走来。
琵琶声声入耳,我踩节点起舞。我还记得,这里需抛袖,这里该踮脚轻旋。笑意渐浓,我恍若回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月光下,有父母亲慈爱的看着我。还有,树下的少年,白衣带笑。
舞罢,我与柳笙一同回宫。树影婆娑,偶尔落下几片叶子,颇有秋气。
“明清,我不愿称呼你作棠妃,因为我对这称号十分轻蔑。想来你也是不会介意的,毕竟,我曾经真的以为你会是皇后。”
“明清,我想对你说,废太子对你,并非有意伤害。这些年他始终想再见你一面,他现在即使潦倒,仍然是皇子啊。”
柳笙,我在心里有些同情。一个女子,一旦爱了,便再难忘怀。即使对方心里没有自己,即使满是欺骗。正如柳笙对废太子,正如我对顾祁。
“宸妃,你既答应我入宫,便要知道,有些话有些情,不提才是上策。”
顾恒住在京郊。
昔年他还是太子时,太傅与他情同父子,当初落难也正是太傅将他接入京郊府邸。
嘱咐采霁几句话后,我独自到了郊外。沿途秋风落叶,不免几分萧条。怎能不萧条呢,我这一生,终究毁在了我敬作兄长的人手里。
“多年未见,太子殿下可还认得我?”我取下披风冲他一笑。
惊讶,不,更应该说是惊喜。当我看到顾恒此刻神情,便知道柳笙并未骗我。
我这一行,注定要解决多年的心病。
看得出来,顾恒这几年并不好过。原本俊朗的脸此刻给我一种沧桑无比的感觉,我不禁想要笑出来。何必呢,既知今日,当年何苦。
我们都失了本来面目。
这一见竟然耗了几个时辰。我出门时已是傍晚。暮色苍茫,秋风萧瑟中,我只觉自己此生,只剩了孤寂。
“我后悔没有早些时候告诉你,以至于你如今更伤心。顾祁为庶子,太多的打压让他更加有野心。他不想做一个无名王爷,他要做的是九五至尊。”
“柳笙,是他多年的谋士。”
“那日宴会的酒,是合欢酒。”
“你可还记得是谁为你倒的酒?”
月光冷冷,路上我缓缓归来。
新沐浴后,我坐在镜前散发,采霁为我去取驱寒药物。镜中人依旧清丽,面上竟然仍有几分年少无知的样子。
听到有人过来,我以为是采霁取药回来,转过头来刚要伸手拿药,不想竟然是顾祁,手便突兀的悬在那里。
顾祁一只手拉住,就势将我笼进怀里,我不禁错愕。
“你今日倒是主动向我伸出了手啊。”顾祁将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动了一下。
熟悉的感觉涌上来,年少时他也惯有这样的动作。
“错将陛下当成宫女采霁,臣妾失礼,请陛下降罪。”
我趁机躲开他的怀抱,屈膝行礼。
“你总这样,我偏是要认为你就是向我伸手。”
我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想要看清楚,我的夫君眼底可会有一丝难过。
蓦然,他俯身吻了下来,极尽温柔缱绻。
昨天以前,我或许还会有一丝期待,希望顾祁向我求和,就像当年我们闹别扭一样。而现在,我只觉得这一吻,道尽了我今生的荒唐。
天明时醒来,顾祁正躺在床上笑着看我 。见我睡醒,他伸开胳膊拥着我,像拥着稀世珍宝一般。
“即使我不再是从前的顾祁,也不愿辜负如今的明清。”
我不明白他此刻的意思,却也不想挣脱最后的温暖。
毕竟,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同床而卧。
第二日醒来,顾祁已经去了早朝。
“恭喜娘娘重获圣宠。”弄月和采霁嬉笑着伏在我身旁,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八月,宫内迎来了一场变故。宸妃宫内走水,宸妃毁了大半张脸,可惜了如花美貌。大火绵延,累及周围几座宫殿。幸而离绿棠宫较远,合宫无碍。
顾祁震怒,下旨彻查。一查才知道,大火当晚两名太监总管借故支开了守夜的宫女,才导致火情没有及时发现。
深夜,顾祁的隐卫们领命出去,诺大的御书房,隐隐传来女人的哭泣声。
“陛下,臣妾父亲没有做过此事啊,他是无辜的!”琉妃伏在顾祁脚下,苦苦哀求。
“寡人,只看证据。”顾祁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宫妃,“而证据,也是寡人说了算的。”
次日清晨,琉妃被贬冷宫,琉妃父亲斩首,昔日显赫一时的司马府就此结束。朝中为琉妃一家求情的官员皆被贬职,朝中一片震动。
但是宸妃的脸,却是再也好不了了。
“近来可是有什么动静?”皇帝寝殿里,一盏灯依旧燃着。
“回陛下,废太子势力正蠢蠢欲动,近来他的活动愈发频繁,举事可能就在这月了。而且……”隐卫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们发现,废太子似乎与宫中之人有联系。”
年轻的帝王眉头紧锁的坐着,不发一语。
月末,小太监传报,顾祁要来绿棠宫,我不得不领着众人在宫门口迎接。
“阿清,如果我不当皇帝了,你可还愿意跟着我?”说罢轻轻的搂起了我的肩膀。
我忍不住心头一颤,抬眼不解地看着他。
“可愿跟着我做一对普通夫妻?”他再次问到。
“不,我不愿意。想跟你做夫妻的是已经死去的明清,而不是如今活着的棠妃。”我挣脱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
“阿清,你应该知道的,这么些年,我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个。我知道你为当年的事怨我恨我,可是我作为一国之君,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你当年以我不洁为由不肯立我为后,还贬了我父亲的职,可曾对我有过一丝抱歉?后来对柳笙宠爱有加,你又把年少的誓言置于何地?”忍了这许多年,终于说了出来,却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是我对不住你。”顾祁抬起手,想要为我拭泪,被我用力推开。
他颓然的看着我,终是移开了目光。
“陛下,您到如今还不愿说出实情吗!司马府已经被抄家,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啊!”采霁突然跪下,满眼泪光的看着顾祁。“您不愿说,可奴婢实在不愿看娘娘跟您渐行渐远,请娘娘听……”
“还是我来说吧,采霁,你出去吧。”
“当年,先皇的密令是娶你为妻,但终生不许立你为后,司马府也收到密旨,若我不从,定会伤你,当时我尚且不能真正把握朝局,不愿让你涉险……唯有疏远你,苛待你父亲,才能让先皇放心……”
“宸妃毁容一事,实际是我刻意纵容,我早知道他们同司马府的关系,只是借故处置他罢了……至于宸妃,是你让她入宫的,可是她入宫的目的,我比你更清楚。”
震惊,不解,难过,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我却突然有了被人利用的感觉,可是利用我的人,究竟是废太子,还是柳笙,亦或是顾祁?
“你清楚什么,陛下?”柳笙从夜幕中款款走来,眼角眉梢俱是风情,可惜,左脸的疤痕还是十分明显,给她的美带了许多凄厉。
“不管如何,当年合欢酒一事,还是你一手促成啊。”
柳笙说完,一脸云淡风轻,转头看向了我。
尘封往事再次闯入脑海,我朝向顾祁的视线变得模糊,我宁愿他从不在意我,好过拿在意的我做一场痛不欲生的戏。
“不错,我是产生过那样的念头,但是仅仅对当时的小福子说过,根本没有采取措施。谁知那晚他竟敢擅作主张,后来我盛怒之下处死了他,没想到这也在你们的算计之中!”说罢,他过来双手扶着我的肩膀,痛苦的开口“我怎么敢拿你作牺牲品,这世上只有一个你,我实在后悔,怎么会有那样的念头……”
柳笙恣意地笑着,宛如夜里的鬼魅:“一念之差,你们形同陌路,废太子在到处联络旧部,稳固的江山会因为你们当断不断的感情葬送,到时候……”
“到时候北狄趁虚而入,夺我江山?”顾祁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北狄一向表面乖觉,实际虎视眈眈,父皇对我和顾恒的教诲并不只是对内治国安民,各国之间国情、利弊,暗中交好这样的事,从小就是父皇的考题。”
“我既然已经知道顾恒也是当年的受害者,自然不会任由他造反以至于颠覆江山。如今,他恐怕已经在攻打北狄的路上了。”顾祁笑着对我道“待他功成,我便将帝位给他,我会带着你离开,去游山玩水,过你喜欢的生活。”
我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浑浑噩噩,听他们一环扣一环的厮杀,稍有不慎便是你死我亡。而我,因为怨恨,引狼入室,差点酿成大祸。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那日祭月时柳笙眼里的深情……
“那你对顾恒呢?完全是利用吗?”我不禁开口问。
“利用如何,真爱又如何?明清,我是北狄的公主,我不像你自小活的开心洒脱,我被教的只有阴谋诡计和玩弄人心。”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希望有一个和你一样的人生。”
我甚至都没有看清她是怎样抽出了匕首,只见血染红了她的蓝色襦裙,嘴角溢出了鲜血,像极了很久之前她额间的花钿。
我的心剧烈的抽动,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我分明看到,她最后看向我时满脸的歉意。
多年的心事了了,我却无法面对顾祁。这许多年是我误会了他,可是他当年一念之间,造成了我这须臾数年的深宫苦楚,要说完全原谅,又谈何容易呢。另外,我又有几分对不起他。我知柳笙与顾恒的密谋,甚至打算真的要顾祁付出代价,这夫妻情分,恐怕已经渐渐的走到了尽头。
顾恒回宫,与顾祁御书房谈话。顾恒差人请我,说愿意助我了却心结。
“二弟,如今我给你另一个选择罢,我可以不要你的帝位,换一个明清如何?”顾恒背对着顾祁,与我只一个屏风之隔。
我莫名紧张,这一刻好像过了很久,我几乎已经要走出去,大声地冲他喊一句“不用选择,我早已不再倾心于你”。然而又忍不住想要听他的回答。
“不换。”
“皇兄,你可愿听听我这些年来的心得体会?我做了五年的皇帝,没有一刻不在后悔。我从前以为登上了这九五至尊之位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可是我错了,身在这里,我必须对嫔妃雨露均沾,我必须与各种势力勾心斗角,可是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尤其是,我明知道明清已经对我渐渐死心却不能立刻告诉她实情。”
“我不知道余下的时间够不够让她重新爱上我,可我不想就此错过。”
德元十五年,皇帝顾祁退位,原太子顾恒即位新帝,改国号昭华。
顾祁带着我四处游玩,一年后在苏州安顿了下来。回想一年前他在御书房说的话,流逝的爱情渐渐回春。可是又要倔强,便一直不同他说话。谁知他竟然以为我哑了,到处求医问药,我倒乐得装聋作哑。只是苦了身边的花草,每每寻了药来,都被我倒在里边。
又过了几月,我去溪边散步。几个浣衣姑娘正在谈笑,听到仿佛与顾祁有关,我变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你说顾公子这么风神俊朗的人怎么娶了一个哑巴呢,那哑巴娘子真是烧了高香……”一个姑娘边说边用力揉搓手里的衣服。
“可不是嘛,而且我还听说那个哑巴娘子还整日不理顾公子,不与他一个屋睡觉呢!”另一个接着话。
……岂有此理!她们竟一口一个哑巴来称呼我……我想了想,不能继续装哑巴了。
是夜,我特地吩咐下人做了一桌好菜,还穿的十分……清凉,坐在桌边等顾祁。
突然有几分紧张,他要是知道我在骗他,恼了我怎么办?还是先喝点酒壮一下胆。
一杯,两杯,三杯……
“阿清?怎么喝这么多酒,大夫说了不能饮酒。” 顾祁说着便过来扶我。
我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快,有几分眩晕,便抓起了他的手,往胸口一压,小声说“夫君,你摸摸,我这里不大舒服。”
顾祁:“……你……你能说话?
我刚想说话,突然发现他的手还按在我的胸口上……面上不禁有点热。索性心一横,装醉吧。
不动声色的将肩上的衣服扯下去,露出光洁的肩颈,这衣服领口压的低低的,一低头就是满眼春光。
“夫君,我好热啊……”
不知怎的,我好像看到顾祁的眼里闪了一道绿光,倏忽不见了。
正在奇怪,感到身子一轻,已经被他打横抱起了,朝着卧室走去。
一室旖旎风光,第二日睡到了日晒三杆。
推开房门,顾祁正在给花草浇水。午日的阳光扑在他身上,像是度了一层金光。水浅浅的浇了出来,一切都像是本来该有的样子。
悄悄地走到他身边,抱住了他的胳膊,细细的闻着他身上的香味。他转过身来回抱住我,将下巴抵在我的头上,一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发。
屋外的仆人丫鬟们开心的看着这一切,采霁迫不及待的写信告知父亲,他的女儿女婿终于和好如初了。
“可以换个姿势吗?我好累……”
“别急,快好了快好了。”
半个时辰后我再次开口,我着实没想到顾祁替我画像要这么久,笑的脸都僵了还没画好。
他嘴角带着笑,修长的手拿着画笔小心的描绘着,书桌边的那支腊梅开了,满屋子一片清香。
好像再等一会也还可以忍受,毕竟已经等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