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到这我就感觉眼前像被蒙了一层青色的滤镜,不算薄也不算厚,但总是均匀地散布在每一个角落。
还有个奇怪的同学,就坐在我前面。
它似乎很喜欢笔,每天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拿着笔不停地在纸上挥动。这里说挥动可能有一些奇怪,因为挥动笔不就是在写字吗?可它挥动的频率实在太高,高到让我怀疑夏天似乎不再需要电风扇,就像个发动机。我在它身上看不到任何的喜怒哀乐,仿佛它周遭的一切都和它自身没有关系。在它的空间中只有那无休止的挥动还在张牙舞爪地体现着生命的存在。所有生命体征都被浓缩在手臂,那从不停止的手臂。生物书上说: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全身所有系统配合的结果,牵一发而动全身。可在它身上似乎并非如此,静与动毫无联系地在同一生物体上共存,实在诡异。每当我抬头望到它挥动的手臂和指尖挥动的那支笔,就会忍不住打个寒颤,青烟便顺着我激缩的毛孔潜入我的皮肤。
止不住疑惑。
有天,“发动机”又加快了速度,我亲眼看到了摩擦生热,那热气伴随着青烟不断翻腾。透过扭曲的空气,我看到它那愈发张扬的手臂和愈发沉寂的身躯。眼前朦胧的青色在这翻腾中开始有了聚集点,从那空气中散开渐渐变多变深,一缕缕从扭曲中被挤出,流窜开来,到了我的眼前。味道实在难闻,像迷药一样钻进我的鼻子,溜入我的脑中,极力侵占我的意识。恍惚间,我看见朦朦青色中映出刺眼的红光。我勉强定了定神,是那个奇怪的同学!它的手臂皮下涌动着火光,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要自燃吧!慌乱之中,我也顾不得思考这符不符合什么科学道理,只顾拿起水杯朝它手上一泼。
烟气猛地从我鼻中冲出,似乎我泼的那一杯水形成了个黑洞。暗红渐渐消散,空气也正了正扭曲的身子,可是青烟又在它身上聚集。
过了一会,它转过身来,动作十分僵硬,一个简单的转身却如同刚刚拥有身躯般奇怪。我眨了眨眼,试图辨认出是它的动作掉了帧还是我的眼睛掉了帧。无法辨认,却发现只有它的手臂仍行云流水一般挥动。它被分为两部分,一边极速、一边卡顿。我又恍惚了。回过神来,它刚好完成转身这一壮举。
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看到它的脸,上扬的嘴角分明在笑,可是笑脸却像《人间失格》里叶藏那只是在脸上挤出丑陋皱纹一样令人感到厌烦。它开口说话,声音机械沙哑、难听极了,话的内容又是更加令人感到厌烦:“你。蠢。”它的嘴巴像鱼一样,只有一张一合,那话语就如污水一样溢了出来。真是想揍它一顿,可我还是忍住,别惹事为好。可之后的一幕却让我感到诧异。它又像掉帧一样转回去的过程中,我在它的眼睛里分明看到了感激与歉意,可能是幻觉吧。这人也真是讨厌,我好心帮它,居然还说我蠢,就真应该让它挥动到死。
它转过去,继续挥动手中高耸入云的笔。其实也不应该用继续,因为它似乎就没有停止过挥动。不过这话也不严谨,它实际上有没有停止过我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它走路的时候也是高挥手中的笔,头低到了树根里,吃饭也是。至于睡觉的时候我就不大清楚了,我可没有什么看人睡觉的癖好,同理,上厕所我也不大清楚。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无论它的挥动是否是持续不断的,从那件事之后,一切又和以前没有差别了,时针还是一抖一抖就过去了。这里回答开头的问题,夏天是需要电风扇的。虽说它挥动手臂会激起一阵阵气流,可那气流伴随着青烟向我扑来,太过可怕,而且那可是热风!摩擦生热啊朋友们!上面好像提到过了,那算了,跳过。
抛开热风不提,在平淡无奇的日子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它的故事会没有结局,因为它的挥动似乎是无头无尾的,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何时停止。可事实告诉我,它的故事不会停更,而他的故事早该停止了。
有一天晚上,我又发觉青烟从一处开始扩散,那味道又开始侵入我的鼻子,在我的脑中肆虐,司空见惯了。不过,这一次好像有点不同,我抬头一看,厚重的青烟和扭曲的空气中透出了更加耀眼的红光。我想起了它之前的所作所为,顿时失去上前关心的兴致。管它怎样,要死要活都跟我没有关系。可我总觉得那火光要冲出它的皮肤,撞向我的身体才算完。看着那带着火光还仍在挥动的手,一阵阵眩晕向我袭来,青烟更是要把我的脑子钻成得疯牛病动物脑中的海绵体一样才肯罢休。越是侵噬、越是使我不断地将青烟吸入肺中。麻木机械,失去知觉,丧失意识,这几个词争着要把我当成它们最好的例句。
要堕入青色的海洋里了。
“哗”。真是感谢!它挥动的幅度不断增大,打翻了我的水杯,开水从里面涌出,刺激了我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从没有如那一刻一样喜欢过开水。非条件反射让我的手猛然一缩,瞬间又将痛觉转到我的大脑。水杯在桌上转动,“哐”的一声算是把我彻底惊醒了。我打了一激灵,眼前的火光更加耀武扬威,空气混着青烟水蛇一样扭动。好奇和怜悯驱使我站起来,勉强支撑着走到它身边。“诶,还好吧”。它依旧沉默挥动,这时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这算是热脸贴你冷屁股吗?“我问你话呢!”情绪有些过激,没有意识到那火光,我就推了它的手臂,可他霎时便停止了这我曾以为永不会结束的挥动。
我真是堆了一肚子怨气,怎么会有这样的破事。我也是有病,帮人不成反被骂,现在还被烫伤。可正当我查看手上伤势时,我听到了他不再沙哑机械的声音“谢谢你”。我看向他,发现他面部的肌肉活动也不再卡顿,更加奇怪的是,他手上的笔不见了。我正惊奇着,却听到他朝漆黑的天花板怒吼:“十六年了,这一切可算是把我折磨透了,早该结束了!”。他又看向我“对不起了,这是给你的礼物,你得过且过着吧,珍重”,他用左手挖开右臂,掏出那支仍带着火光的笔。
他走了,走到青烟里去了。
之后,我开始挥动,这班上再也没有奇怪的人了。
二
好多人搞不懂我们在干什么吧,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当一件事重复到形成习惯,成为一种生理反应的时候,脑袋里的东西就不重要了。也会有冲动狂躁的时候,可再怎么蹦跶也蹦跶不出这层青色的牢笼。 虽说之前它还没走的时候我也是在这里,可我总是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和现在有些差别。说不上来,一切来得太过顺理成章。 没有给我任何反应过程,就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无休止的挥动和消散不了的青烟每时每刻都拉扯着我的神经,要直到我彻底麻木失去知觉,才肯罢休。时间就在这过程中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人之所以需要时间,就是为了要记录每一时刻事物的不同。比如2015年3月20日12点12分吃了碗牛肉面,2016年7月14日19时24分看了场电影,所以对于我们来说,不同时刻变成了同一时间。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时间也是没有意义的东西,人的一生被简化为1岁、2岁、3岁......n岁,再简化为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接着简化为前半生和后半生,最终在人的身上只剩下存在和不存在。不过他们总比我们好一些,对于我们来说,连存在都成了奢侈的东西。我多想用力地去想,用力地去跑去跳,用力地活着,可我做不到。 所以你应该发现了吧,最大的体会就是无力感。 梦里还有一个又一个醒不来的梦。 有人解释我们,使我们更合理,可我对体制外的事情比较关心,可是也止步于关心罢了。没有谁知道这个体制外还有什么体制,也没有谁知道这青烟外还时不时会有什么红烟紫烟。我懒于尝试、懒于了解。更不想做第一只被吃掉的螃蟹。
所有的感官都在退化,七情六欲也在将修饰自己的数字缩小到无限趋近于零。
无法控制。
其实很多东西我都无法控制,比如没完没了的挥动、胡言乱语的嘴,还有青烟,他们全不是我可以控制的。去掉这最后一条的我,在外人眼看来,或许就是一个如同《飞行家》里的霍华德一样,长期被无数药物和脑海里天马行空的想法浸润而出的精神强迫症。可我嘴里不会念叨着quarantine(隔离),更没有那么多可以被付诸行动的美好愿望。加上了青烟的我可比霍华德那无法控制的情绪不堪得多。
一切都在悄悄地天翻地覆,就像感冒一样,悄没声地侵入,一个喷嚏才知道:哦,我感冒了。
但这一切,我只能用无力来形容。
在这样被平均化的过程中。我根本做不了一丝一毫的改变。我只剩下了等待和挥动。
没有办法。
三
有一天,班里来了一个奇怪的人,他就像之前的我一样,我本以为一切又会这样顺理成章下去,可他过了很久还是奇怪,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好兆头,不过这早就跟我没有关系了,只要我还在挥动,还是这个丧失意识的我,这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许多人想跳出这体制,也确实有人跳出去过。可是对于普通的你我,挣扎累了也就屈服了。 实际上,我打心底里希望“奇怪的人”能一直奇怪下去,在可以脱离青烟的地方一直奇怪下去。
总要让我有理由相信,这体制并非是常胜将军,总要给你我一点存活的希望,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