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早醒来，听老妈说村里一个老人突然离世，原本这没什么稀奇，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我不认识这个老人，他活着或者死去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可是，听老妈说，昨天早上这个老人还和老妈一起在村委卖菜，下午还提着一篮子鸭蛋从我家门口经过，晚上的时候还去教别人武术，今天早上却没有再醒来。大家都猜测他可能去朋口卖鸭蛋了，后来传出他死了，唏嘘不已，昨天还生龙活虎的人，说没就没了。
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料到，在某一天的清晨不会醒来，也许我们都不会想到，昨天还见到的人，今天就见不到了。没有多少人能准备好死去，也没有多少人能坦然接受自己或者亲人的离去。我从未真正意义上感受过亲人的离世，爷爷奶奶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那时候还太小，小孩子又太多，根本没有感受过多少爷爷奶奶的疼爱，所以他们的离去对我没什么影响，可近两年却越发地想到了这个问题。外公自从五月份车祸以来就一直不见好，年龄大了恢复起来又极慢，今早腿部伤处复发又上了医院，听外婆说起外公一身的病痛，想早点搬回老家住，怕真到了那一天在新房子里走了会吓坏孙子。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生老病死又有谁能避免。
这个世界上有一千种等待，最好的那一种叫做来日可期，而最糟糕的那一种是时日无多。
2
记忆中一直存着两个老人，可能也只有我还在记着她们，一个是我的邻居七珠婆，另一个是捡稻穗的老人，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七珠婆在去年四月的时候去世了，七十多岁，她的离世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也曾想过许多她晚景凄凉的画面，但却没有一种是这样发生。
七珠婆是四公的第三个老婆，嫁到我们这儿30年吧。听我妈说，七珠婆是改嫁过来的，原来在隔壁村，生有几个孩子，因为老公跟别人好了，没办法过下去，就嫁给四公了。
七珠婆身体特别好，每天上山挑柴，还养了许多只鸡，经常挑着鸡笼去田里放养，胃口也大，经常看到她抬着大碗在路边吃饭，那食量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她还很爱吃零食，经常看到她吃香芋饼、牛奶花生，比我们这群小孩子有吃多了。她一个人住在我家隔壁老房子里，那个黑乎乎的小房间，小时候看过几次，长大了就再也没走进过。但听抬着七珠婆回来的那些人说，实在不忍心把瘫痪的她放床上，漏雨的房间阴暗潮湿，老鼠上蹿下跳，棉被上还有刚生的一窝小猫饿得喵喵叫。她吃饭的地，就在我家猪圈旁边，也是由一个猪圈收拾出来的。虽然她住得差，但是穿得还算整齐，几乎天天都在我家坐着，有些不认识的人来还会以为她是我家的老人。小时候我对七珠婆的态度是很矛盾的，来家里大厅坐着，会嫌她不干净，身上总有一股难闻的味儿，可有时候又巴不得她来，她很热心，经常帮我做一些我不愿意做的活儿，比如每年花生，豆荚收成的时候，七珠婆都很主动帮我摘花生、剥豆荚，有她的帮忙，我甚至能稍微偷点懒，小时候实在不喜欢做这种手工活儿，太无聊了。当然，她的帮忙都是有丰厚回报的，我家里做了什么吃的，只要七珠婆在，都会盛一碗给她吃。但有时候七珠婆也是很不招人喜欢的，人一老了总说不讨人喜欢的话惹人嫌。
去年清明节回家的时候，听隔壁金群婆说七珠婆怎么两天都没见了，一开始大家以为她去给儿子送米送柴去了没怎么留意，直到三四天后才觉得不对劲，开始到处问人也没找到，说嫁过来三十年了也没这么多天不回家。之后，村长带着人查了村口的摄像头，看到七珠婆拿着竹竿上山挑柴了，所有人都认为七珠婆在山上四五天，期间还下了一夜大雨，肯定不行了，上山把她找到埋了也就是了。七珠婆的墓地在四公还在的时候就建好了，我小时候去挑柴的时候见过。这时候七珠婆生的几个孩子，四公这边的几个孩子，村长带了几个村民，十几个人风风火火的就上山了，几个人走一条路，分工明确。我当时刚好在村口等车去县城，第一次看到原本不相干的人凑在一起。我去了县城还没回来，就传来七珠婆找到了的消息，还活着，正往医院送。七珠婆还活着！我惊讶于她顽强生命力的同时，不禁为她深深担忧。七珠婆虽然救回来了，但是情况不乐观，可能从此醒不过来了。过去毕竟生龙活虎，自己吃穿不愁，也没什么事儿，但现在躺着了，谁来照顾？七珠婆一个人在医院，其他人都各自散了。后来打电话回去，听我妈说，七珠婆送养老院没多久就去世了。
七珠婆走了之后，有好几次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妈说，人还在的时候，处处得人嫌，突然走了，又觉得缺了点什么。我偶尔也会想起她，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零碎念头，时间很残忍，会把一切好的不好的人事抹得一干二净，一年过去了，也就没人再想起。我妈说七珠婆命好，最后这么走了也算善始善终，若真的等到老了不会动了，那时候日子才难过。
想来让人心酸。
3
另一个老人是我放鸭的时候认识的，那是很多年前，我才八九岁。每到稻子刚收割完的时候，水田里会有很多收割时掉落的稻子和各种各样鸭子爱吃的小虫子，为了省点粮食，我每天都要赶着几十只母鸭到田里去放。每次把鸭子赶到一片新收割的水田，一大群的鸭子就迅速的扑腾着翅膀飞奔到水田，一阵猛啄，原本静悄悄的水田呼啦啦的都是鸭子的嘎嘎声，而我就到旁边找个阴凉草丛坐着看它们吃，等太阳落得差不多了，就带着它们心满意足的回家。
那个时候，每到一片新收割的稻田，总会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皱巴巴的老人拿着破布袋子在那儿一粒粒捡田里的稻子。刚开始我没怎么注意，只想着可能捡回去家里鸡吃，后来碰见的次数多了，我在田边守鸭子也很无聊，于是就凑过去帮她一起捡。我问她：“捡稻子做什么？”她头也不抬，捡一会儿就蹲着挪两步再继续捡，然后慢腾腾地说：“吃啊，我没有田。”我很惊讶，这么点，怎么吃，机器也不能碾米啊？“每天捡一小袋，攒到大半袋了，隔壁家再帮我送去碾米。”小小年纪的我想不通她说的话，家家户户都有田地，还能有人捡米吃？我才不信，于是我就继续追问：“家里还有人吗？”她说还有一个。还有一个？那就好了，肯定是她儿子。我还在胡乱想着，她又继续说，七十多岁了，做不了事……
她都八十多岁了，家里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然后只靠捡稻穗为生，那个时候虽然不懂事，但是也知道老人有多可怜。后来每去一片新割的田，我都会先让老人捡完稻穗再赶鸭子过去，然后跟她一起捡。可是，那时候农村里大家都很穷，很珍惜自己的粮食，半天下来也捡不到多少，老人手里的破布袋子总是像个干瘪瘪的肚皮，怎么也喂不饱。
记得有一次我好不容易攒了一毛钱，很想送给她，手塞在裤袋里攥了许久也拿不出来，怕她觉得我是个小孩子不要我的钱。现在我也想不起来这一毛钱是送给老人了还是被我买糖吃掉了，后来因为要去上学了就没再去田里放鸭，等到下一个假期再去田里时已经找不到老人的身影了。
我知道她早已死去，但至今我也想不明白，八十多岁的她，要怎么照顾一个七十多岁的他？只差了十岁，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她会没有子女？如果她先死了，那他怎么办？
农村的老人，经不起老。
有时候面对孤苦无依、晚景凄凉的老人总会分外不忍，可是，除了无奈自己的同情之外，又能做些什么呢？一个人的同情除了触动自己之外，对他们又有何用？生活太残酷，只能闭上眼，不忍直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