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到出嫁,我一直住在南京路旁,一条叫六合路的小马路上,我家的窗子正对着中百公司的东大门。这个地方不仅是商业中心还是文化娱乐的中心,不仅有大大小小的商场,还有星罗棋布的电影院,剧院和书场。
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个戏迷,酷爱越剧,尤其出痴迷于尹桂芳,徐玉兰,范瑞娟三位小生。特别偏爱徐玉兰,拿现在的话来说,妈妈是徐玉兰标标准准的铁杆粉丝,痴迷的程度简直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徐玉兰是名演员,经常在市中心演出,只要徐玉兰演一场,她就看一场,有的戏要看上好几遍,而且她定的戏票的位置也是固定的,右侧第2排倒数第3个座位。妈妈说徐玉兰的眼光经常会飘到这个位置上。
从我会走路起,妈妈就带着我去看戏,开始我还能乖乖的坐在她身上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戏散了,妈妈抱着我,叫一辆黄包车就回家了。慢慢的我一点点的长大了,坐不住了,幸好她选择的位置比较靠边,我就在旁边的过道上玩,渐渐的妈妈发现我不是在玩,而是在无声的咿咿呀呀,缓缓地舞动着身子,学着台上的人物,一招一式地踱着小生的方步,踩着花旦的碎步,有板有眼,有模有样,十分投入。
只是有一件事,我至今也没能弄明白,就是看了一辈子戏的妈妈,尽管她能把唱词背的滚瓜烂熟,但没有一句唱词是有调的,他也不是跑什么调,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调,她唱起来就像念白一样。可是她这位五音不全的人,却是一位很有品位的老戏迷。如果你唱的有一点点跑调,他马上会指出来,说:错了错了!跑调了,或是说徐派不是这样唱的,应该怎样怎样,她会用几句简单的话说到点子上,我从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位五音不全的超级戏迷。
我的语言模仿能力极强,加上对音律的敏感,到了小学,四、五年级,我已经是学谁像谁了,我能把尹桂芳的委婉深沉,徐玉兰的高亢激昂,范瑞娟的淳朴稳健,戚雅仙的缠绵醇厚,学的惟妙惟肖,加上那稚嫩的一招一式,常常引得邻居们都来围看,都知道前楼阿姨家里有一个小戏迷。于是,我觉得清唱还不过瘾,就用牛奶瓶上的细铅丝,把彩色的玻璃珠子穿成凤呀,花呀,耳环呀,用松紧带把真丝被面栓在腰间,用别针把做衣服的小纺夹里,别在肩上,把妈妈用的胭脂涂在脸颊上,把蜜丝佛陀唇膏涂在小嘴上,这样,头饰,化妆,长裙,水袖全齐了,于是,满头珠翠,在家里粉墨登场。从此小戏迷的雅号就此传开,对面中百公司开联欢会,常来邀我前去助兴。
上了初中,老师为了发挥我的“艺术才华“,让我参加了学校里的文艺社团,我学会了民族舞,还学会了唱黄梅戏,在学校里还小有名气。可是毕业典礼上的那次演出,让我出尽了洋相,丢尽了面子,现在想起来,还不禁脸红。
那天,我参加两个节目的演出,一个是黄梅戏“打猪草”,一个是荷花舞的领舞,两个节目之间相隔时间不长,先演出的是“打猪草”。
毕竟有童子功,我的嗓音很好,音色很亮,不用麦克风,最后一排依然能听得清清楚楚:“小女子本姓陶,呀子依子哟,天天打猪草依呼哟,昨天去晚了呼嗨,今天我要赶早,呀呼依呼哟。”开场的一开嗓,一亮相,赢得满堂喝彩,我越唱越顺,开始得意忘形。走步、摆手,动作极富舞蹈性,优美而舒展,随着台步我行至舞台中央,蹲下来佯作拔猪草状,然后放入篮中再站起来,谁知,我刚站起来,下面哄堂大笑,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知所措的站在台上,下意识地摸了摸颈后的长辫子,这不摸还好,一摸可把我吓坏了,我颈后那条假的长辫子不见了,原来我蹲下来拔猪草时,那长辫子垂了下来,被我一脚踩住,因为不是自己的头发,踩住了也不疼,没有感觉,就一下子站了起来,长辫子就被踩在脚下。我望着脚下的那条辫子,拿还是不拿,我都快急死了。这时和我搭戏的男孩同班同学殷庭也看见了,他连忙捡起辫子塞进我的篮子里,原本这样就可以搪塞过去了,谁知他加了一句:“你的猪草!”这下,台下像炸了锅一样,同学们笑的前俯后仰。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继续演下去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下的场,能想象我当时有多么的狼狈。
到了后台,也不容我多想,马上要换荷花的头饰和服装;在头的两侧盘上发髻,插上粉红色的小绢花,换上有水袖的长裙,这长裙可不是一般的长裙,裙子的下摆有一个很大的竹圈,竹圈的前后左右各插一支荷花,所以演员和演员之间要有一定的距离,以免互相踩着。
优美的音乐已起,跳舞的女同学轻移莲步,缓缓地一个一个出场,我是领舞排在中间出场,轮到我出场时,可能因为我的情绪还没有从上个节目的尴尬中走出来,竟还在发呆,没按音乐上场,后面的一位女同学轻轻的碰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吃了一惊,就匆忙上场,慌忙中我忘了自己是穿了一条怎样的长裙,一个大步,我踩上了自己长裙上的竹圈,一个趑趄,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冲到台前,差一点要跌到台下去,台下一片尖叫声,幸好一位女同学及时扶住了我,才没有造成事故,至今想来还心有余悸,你想当时我怎么还有心情,跳好这支优美的舞蹈。那天,我认定是我有生以来最最倒霉的一天,那天,我成了新闻人物,走出校门时,好多调皮的男同学都学着殷庭的动作,嘴里大叫:“你的猪草!”,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是好丢人哪!
细心的老戏迷冲我沮丧的神情中,知道了我这一次失败演出的全过程,尽管她百般劝慰,千般爱抚,但仍不能抚平我心中的痛。为了不让妈妈也为我难受,我收拾起心中的泪,笑着说:妈妈,没事,没事的!”
可是,那天的失误,使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我在心里暗暗的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上台表演了。我的小戏迷生涯就在那天划上了句号,小戏迷的雅号也随之销声匿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