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可见学以成仁。
乙:学以成人还是学以成仁?无论哪个,“成”是什么意思?儒家思想之“仁心内蕴”又是什么意思?这些概念什么关系?
甲:仁者,人也;人者,仁也。人与仁在中国传统语境里可以互训。
乙:这等于啥也没说,循环论证。
甲:仁心内蕴与成,可以“潜能”与“现实”的关系类比着理解。所以“成”应该是完成、实现。
乙:现实是什么意思?不学习能否成仁?文盲能否成仁,成人?
甲:内蕴可以从两个角度理解。一个是按照西方人的思维习惯“无中不能生有”,故有现实的仁必已在逻辑前提有一内蕴的仁。另一个角度,仁心内蕴是一个当下的体验,明白无误,不需论证,亦不涉及逻辑关系的问题
不学习不能成仁;文盲应该可以成仁。你对文盲的定义是啥?我对文盲的理解是基本不识字。
乙:不识字,没上过学者为文盲。
甲:但他们也能在生活中,在和人的交往中,不断完善自己,当然这样的人很少。所以文盲能成仁,在理论上可以。
乙:他们需要读《论语》等儒家经典吗?人少不代表不可能和没有。
甲:我理解的学习是广义的人情事变中的学习,不仅仅包括读书。你对学习的定义呢?
乙:很多读书人,成仁了吗?
甲:不一定能成。
乙:也就是说学不一定成人(仁)。我们常规下的学习是学习文化,文盲的学习,与其说是学习,不如说是领悟,思考。我们取狭义的学习。
甲:不学一定不能成,当然除“生而知之”外。
乙:学不是成仁的充分条件。
甲:如果老师对学习做这样的定义,那就应该不是充分条件了。
乙:你这岂不是又矛盾了(不学可成仁,学不一定成仁)?另,人性(无论是文盲还是文化人)有区别吗?“无恻隐之心,非人也……”这又怎么解释呢?
甲:你这里的区别指什么方面的?
乙:(不学一定不能成,当然除“生而知之”外)——针对你这句话,你说有的生而知之,有的学才成仁。可是,仁是人的本性啊?怎么出现了区别?
甲:噢,我不相信有生而知之的人,只是古人常这么说,我顺便带了一句。
乙:难道一些市井中(特指文盲)的智慧者,为人处事仁且智,这不是存在的吗?
甲:他们是绝对的生而知之吗?什么程度算生而知之?这个不好定义。
乙:我们几亿农民,大多只是初中毕业,甚至没毕业,将来就不会有仁智的人生了?
甲:可是那也至少学习了啊?
乙:他们肯定没读过论语之类的四书,也没听过教授讲儒家哲学,他们学习什么呢?
甲:按照你对学习的定义,那他们就算没学习。
乙:孔子是学以成仁吗?
甲:是。
乙:你对学习怎么定义吗?孔子是学以成仁,那仁心内蕴又是啥道理呢?
甲:学习就是对人生能有一种积极地反思、领悟。
乙:那不读书就不能反思和领悟?
甲:能啊!反思本身就已经在学习,儒家强调的学习也包括这种啊,甚至于特别指这一种。
乙:是成仁的充分条件吗?
甲:是。
乙:人是反思成仁,还是仁就在那里,只是你认识到了?
甲:仁不能对象化、不能现成化,并没有一个仁摆在那里等我们认识。
乙:说“学以成仁”不是对象化?
甲:不是啊!
乙:那是什么?你的对象化是什么意思?仁不是一个实体吗?
甲:我对仁的理解不是实体化的。
乙:理性是不是实体?你对实体怎么理解?
甲:理性只是人的一种判断性的意识行为,不能做实体化理解。
乙:在笛卡尔那里,灵魂(理性)是实体,所谓的实体是它切实存在,虽然它不能物化。
甲:这种切实性是怎么知道的?
乙:人感觉不到自己的理性吗?或者领悟不到理性吗?
甲:是直观到的吧?
乙:直观?
甲:就是直接知道,不需要中介性地推理等,就比如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我们只能感觉到“思”,但不能感觉到“灵魂”。
乙:领悟不是你说的意思?笛卡尔的灵魂就是理性,这里不把灵魂的灵异化。
甲:灵魂直接等同于理性?
乙:笛卡尔本身也只是认为理性就是人的灵魂,我们通常说的灵魂不是哲学概念。
甲:嗯。
乙:笛卡尔只是借助灵魂,把人的本质属性揭示出来,正如亚里士多德。
甲:那他的我思的“我”是灵魂吗?
乙:我思故我在,理解的结构是:思故我在。再进一步说是:思故人在。这个短语在指出人的本质。
甲:可是按照逻辑只能说“思故思在”。
乙:谁在思?这也是逻辑之内。
甲:当说“思故人在”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间加入了“思与人”的关系。
乙:不是关系,是人的属性,思和人不是并列关系。
甲:所以,这就是西方哲学的问题,总认为得有一个主体去承担思。
乙:儒家没有主体吗?没有主体还有思吗?
甲:我觉得思是明确的,但思的主体没有明确给定,只能是逻辑的预设。仁的呈现是明确的,但不能因此预设“仁体”。
乙:在儒家,仁即是仁体,儒家的心又是何物?难道不是心体?
甲:这样聊天,很爽快,能碰撞。
乙:这是在探究哲学之本,在明确儒家之本。【讨论后补充:儒家的价值就是树立人的道德主体性,希望每一个人都能独立而担当,如果忽视主体,那只强调仁,那仁就是人之外的一个实体,虽然前面甲还不承认仁是实体。这种方式看中国哲学,岂不成了科学主义?即无主体的研究,即所谓的客观研究】
甲:“没有主体还有思吗?”你这句话点到关键了,应该是我们的分歧所在。
乙:此次讨论还指向文化何来?文化之于成长有何价值?仁心是内蕴还是外烁?
甲:容后再说
附录:《论语》辑录以及简评
16.9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这一则首先说到有人是生而知之的。孔子的话虽然不是论证,但也是现实经验所得,现实中就是有先知先觉且后天练不成的聪明和悟性,在古代,非读书中的智者不少。“最强大脑”中那些人尖,哪个智力平庸而能单凭后天训练就达到那种水平?孔子还说过类似的话:“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也。”上智既不容易改变,也暗指不是后天造成。
知的内容是什么?可以是知识或技能(二者本质上分不开),也可以是仁,当然这个“知仁”已经指向逆觉的省悟了,不是日用而不知。学而知之,这是事实,这也指向文化的唤醒。遇到困惑才学习,这已经不是主动学习了,是不得不学习,仅仅为了解决实际问题,容易浅易,自然又其次。至于困而不学,现实中可能是多数,自己寻找个“合理化”的理由就“摆平了”,或者宁愿忍耐而成习惯也不解决,或许认为无法解决,这样的人也不少。
17.8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朱子集注】六言皆美德,然徒好之而不学以明其理,则各有所蔽。愚,若可陷可罔之类。荡,谓穷高极广而无所止。贼,谓伤害于物。勇者,刚之发。刚者,勇之体。狂,躁率也。范氏曰:“子路勇于为善,其失之者,未能好学以明之也,故告之以此。曰勇、曰刚、曰信、曰直,又皆所以救其偏也。”
这里虽然指出学的重要性,但没有否定仁的先在性。
仁的内在性,是孔子评说宰我的守丧态度表现出来的。宰我不守三年之丧,认为太长,耽误了做事,孔子就问他内心“安”吗?这是以守丧这一典型事件说仁的内在性,是人心内在的感应,是人心的直感。孟子的论述更为清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虽然孟子用了“端”,有人训为“开始”“开端”,这没关系,仁既是内蕴于心,又需要在实际的行为中表现出来(德之本义),否则岂不是一个空虚,但这不能说先前的仁不存在,更不能说是后天的学而成。学,是学仁心开出的知识,这是更好做事的工具,但绝不是成仁的充分条件。仁直接可以开出知识,因为仁中含智,只是前人的积累何必重新来一遍,这才能不断跃升。
聪明的读者,你有何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