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看见那座小土包了,他知道那不是土包,因为他也看见了那块木板,歪斜地插在土包前。他没有看清木板上的字,因为他停下了脚步。他那死水般平静的脸仿佛荡起了波纹,十年来他第一次笑了,他笑起来是那么好看。树林里的鸟都飞走了,叽叽喳喳,树上落下几片叶子。
他不笑了,但是目光依旧温柔。十年了,没有变的,也许只有看见那个木板时的目光。
他一直没有往前走,他呆在刚好能看见土包的地方,但他离土包还有好远。
一直到傍晚,西方的天空泛着橘红的光芒,太阳在土包后面缓缓下落,柔和的光线使土包显得圣洁无比。
黑夜到来之际,他开始往前走了。他走不是因为天黑了,而是他看到她已经站在木板前了。
他移动着脚步,眼睛盯着她的背影,即使天黑他也能认出前面的人就是她,因为她有一头他一生都忘不了的长发。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当他意识到她来了,她已经在木板前了。
他和她并肩站在木板前,但那不是木板,那是墓碑,因为上面写着——赵翎之墓。后面的当然也不是普通的土包,因为那里面埋葬着赵翎。
“十年了”他说“你过得好吗?”
她知道他在问自己,许久才说“金鳞宫的宫主怎么会不好?”
他说“你的声音还是这么好听,好怀念啊,我想听,赵翎也想。”说完他直接坐了下来,不顾地上轻浮的沙土。
她也想坐下来,她记得赵翎讨厌比他高的人。赵翎不低,至少比她高,但现在赵翎在地底下,她再站着就比赵翎高好多了。可是她不想像他一样不顾形象,她是一宫之主,即使这里的三个人包括她自己和赵翎都不在乎金鳞宫,她也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因为她做宫主已经十年了。
所以她脱下了自己的丝绸外衣,铺在他旁边,然后优雅的盘腿坐下。
他说“你还是这么随性,不过倒比之前温柔了许多。看来你真的变成了‘公主’。”
她笑了笑,那笑容依旧是世界上最美的事物。她说“你却一点也没有变,‘将军’。”
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起来了,清冷的月光照在赵翎的墓碑上,略显凄凉。还好碑前两个影子席地而坐,为那死寂的树林带去一丝活气。
“‘将军’?多少年了,你还记得…”
“你不是也记得‘公主’吗?”
“那你当然还记着‘百姓’了?”
“怎么忘?”她盯着赵翎的墓碑,目光从没有在墓碑后的土包停留。
“是啊,怎么忘?”他也看着赵翎,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还记得皇帝吗?”
她想了好久,终于从繁杂的记忆中找到了那位“皇帝”。
她记得那是十二年前,那时她还不是宫主,那时还有“小人间”……
十二年前,武林中人人都在寻找金鳞剑,赵翎也想找,但赵翎说不过他和她,所以武林中人人都在找金鳞剑,他们没有。
他们不找金鳞剑,他们行侠仗义。一年来,他们已经小有名气。赵翎自称“百姓”,她叫自己“宫主”,他叫自己“将军”,所以江湖人称他们为“小人间”。他们喜欢人们这样叫他们,他们觉得自己厉害无比。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阳光有多么明亮,她不得不将她的长发披散到身前,这样阳光就不会那么刺眼。但是他和赵翎没有那么长的头发,所以他俩买了一把伞,一把小巧的油纸伞……
他们走进了京城,走进了那座名满天下的“朋来酒楼”。他们点了一大桌子名菜,要了三坛美酒,他们行侠仗义赚的也不少。他们正要吃肉,一个衣着破烂的乞丐进了酒楼。
那乞丐走的非常慢,好久才走到他们临近的一桌,也不说什么,直接拿起桌上的烧鸡吃了起来。那一桌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乞丐就喝完了他们的酒。
那桌其中一个大汉气的脸都红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朝着乞丐大骂“哪里来的臭乞丐,老子杀了你!”说着大手向乞丐抓来。
那乞丐却不紧不慢地吃着牛肉,好像没有看见那大汉一般。就在大手快要抓住他的那刻,他手中的牛肉突然掉了,他弯腰去捡,大汉却扑了个空,而且正好踩在乞丐啃过的骨头上,狠狠地摔了一跤。整个酒楼看见了这一幕,哄然大笑。
他们也看见了,他们也哈哈大笑。赵翎说“我们应该请那乞丐过来吃,我看他刚才躲得那一下不像偶然,说不定是个高手呢。”
他和她都同意了。
赵翎走向乞丐,邀请他和自己同座。乞丐愣了愣,慢慢走向他们的桌子。
那大汉站了起来,受了那么大的侮辱,他当然不愿意,他又向乞丐冲去。刚跑到一半大汉就停了,不止停了,还冲回自己的桌子赶紧坐了下来。因为大汉看见了她的长发,今后一生都忘不掉的长发。
“既然她在这儿,那赵翎一定也在,听说赵翎不喜欢比他高的人,还好我坐的快,现在没人比我低了吧…”大汉心想着,将身子往下缩了缩。
他们那一桌,乞丐吃的飞快,赵翎也不示弱,没多久菜就吃完酒也见底了。
他问乞丐“你叫什么名字?”乞丐想了半天才说他忘了。他说“你刚才躲那人躲得好巧妙,你学过武功吗?”
乞丐挠了挠头,问他什么是武功?他愣了愣,却也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他笑着说。
她问乞丐身上的衣服怎么这么破,问乞丐还有家人吗。乞丐又想了半天,然后说“我只知道我是皇帝!”
赵翎笑了,他笑了,她笑了。赵翎说“你是皇帝,我是百姓,他是将军,她是公主,看来我们小人间今天才算凑齐。”
走出酒楼时,阳光已经很柔和了,乞丐向他们告了别,走了几步扭头对他们说“别忘了,我是皇帝!”
他们仨都笑着点了点头。正笑着,大汉出来了。他们看见了大汉,大汉却看见了她的长发,立马趴了下来,在太阳刚晒过的地上飞快地爬走了。
他和她哈哈大笑,赵翎有些尴尬,却也笑了起来。他们笑的是那么快乐。
月亮又升高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想了这么久,她看了看身旁的他,他也在望着自己。他说“想起来了?”
她说“想起来了,那个汉子当时好像条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大笑了起来,他也大笑起来,仿佛回到了那一天的酒楼门口。
笑声回荡在林中,许久才散去。他说“我有十年没有笑过这么开心了,也许那天朋来酒楼把笑都笑完了。”
她摇了摇头“你记错了,那是十二年前。”
他微笑着说“是啊,十二年了,你一直记得比我清楚。”
她说“当然了,你是将军,不过一介武夫,我可是公主,是最优秀的女子。”说完便笑了起来。
将军?公主?他记不太清了,但他知道那是他们与赵翎第一次见面。
十三年前他和她正在江湖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路过一条小溪时,他们见到了赵翎。
那时的他锋芒毕露,她美丽大方。他为她打来一壶水,又摘了几个野果子。他已经打了只野兔,但他不会烤,她也不想烤,所以两人看着兔尸吃着野果。
赵翎这时候出现了,步履蹒跚的向两人走过来。“你们有吃的吗?”赵翎问他们。她有些警惕,他却拿了几个野果放在赵翎手里。他说“怎么回事啊,落魄成这样?”
赵翎吃的飞快,没一会就吃了四五个野果,边吃还边说“我是…没有…钱了,饿了几天…了都…谢谢…你们…啊。”
他说“我看你带着剑,应该也会武功,打个野味不难吧,怎么饿成这样?”
赵翎已经将野果吃完,擦了擦嘴说“我刚从城里出来,走到这里,想抓兔子也没有力气了。唉!这怎么有个兔子啊?你们打的?怎么不吃啊?”
她说“我们也饿,但是不会做兔子肉啊。”
赵翎吧唧下嘴“这容易,我会做,做完能给我吃点吗?”
他哈哈大笑“当然了兄弟,不过这一只恐怕不够咱们吃,你先做着这只,我再去打几只。”说完就走了。
她是想让他别去的,但她说不出口。
不一会他就回来了,手里掂着两只野兔…
三人一人一只,很快就吃完了。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油腻的嘴,她拿起他的另一只袖子擦了擦油腻的手。他捏了捏她的脸,装出一股凶狠的神色,她给了他一个白眼。
赵翎看到了她的长发,其实刚见面就看见了,但吃饱了看竟然更美丽。所以赵翎再也忘不了她的长发,一直到三年后赵翎死去。
他看见赵翎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长发上,他哈哈笑着说“看呆了吧,她这头长发不知道迷倒了多少人,我第一次见也像你这样。”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抱怨道“这头发好是好,就是太多了,沉得很,清洗更是麻烦,我一直想剪,他就是不让。”
赵翎说“别剪别剪,剪了太可惜。”
他点点头说是啊是啊。他问赵翎等会要去哪里。赵翎说“我也不知道啊,我现在身无分文,哪里都能去,哪里都去不了,就像个乞丐一样。”
他拍着赵翎的肩膀“说得不错,哪里都能去。我和她在这江湖上漂流了两年了,去过的地方也算不少,将来还要去更多的地方。”
赵翎说“那你们帮助过不少人吧?”
他答“为什么?”
赵翎说“你们不是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大侠吗?”
他说“我们俩都怕麻烦,所以没有济过贫也没有仗过义。”
赵翎惊讶道“那你们这两年有什么意思啊?”
他问“帮别人有意思吗?”
赵翎答“当然了!”
他想了一会说“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走,你教我们行侠仗义?”
赵翎道“好啊,我也没有打算,就跟你们走吧。”
她当然也同意。
赵翎说“我们要不要起个外号?”
她问为什么,赵翎说大侠都有外号。
他首先说他要叫将军,因为他想做最勇猛的男人。她说她叫公主,她要做最优秀的女人。赵翎说自己叫百姓,因为他想成为百姓。
于是三堆兔子的尸骨见证了小人间的成立。
树林很茂密,月光能射到地上的不过几缕。她看着他,他已经好久没有说话了。他知道他在回忆,她不想去打扰他,她只想多看看他。
她记起了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她见到了不是将军的他,他见到了不是公主的她。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十五年前。那天太阳刚刚升起,一驾用金子和宝石做成的马车急速地驶出京城。她坐在车里,面容憔悴,那美丽的长发也有些凌乱。她的衣服上粘满了鲜血,她望着车窗外远去的城门,眼里充满了迷茫。
马车停在山脚,山上的金鳞宫不允许马车上山。她下了车,对着守山的人大声呼救,但是没人应答。他就是这时候出来的。
他从山上慢慢走下来,用剑挑着包裹,嘴里大骂着金鳞宫忘恩负义。他看到了她的长发,又看到她身上的血迹。他走到她面前,大声的说“你走吧,他们金鳞宫尊贵无比,救命恩人的儿子都不肯收留,更别说你这个陌生人了。再说金鳞宫可是有天下第一‘贱’,吵的他们烦了让他给你来上一剑,那滋味可不好受。”
她看着他青涩又英俊的脸庞,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小声说“但是…”
“别但是了,你以为你是谁啊”他说“他们只会帮有钱有势的人,他们才不管普通人的死活呢。”
她说“不是普通人,是公主。”
他这时才看到那用金子和宝石做成的马车,他又仔细打量了她,惊讶道“你是公主?”
她愣了愣,这时山上下来了一个衣着光鲜的胖子,那胖子快步走到她面前问“你是公主?”
她好像没有听清,那胖子又问了一遍“你是公主?!”这会她听清了,连忙摆了摆手说“不是不是,公主在马车里,我只是一个小侍女,公主受了重伤,你快去救她啊。”
那胖子听了赶忙走向马车,双手直接将马车举过头顶,然后飞似的向山上跑去。车夫却受了惊吓,昏了过去。
她对胖子的力气也吃惊,但她跟着公主也见过不少世面,所以没有多么害怕。她见公主上山了,便也想上山,但却被守山人拦了下来。
他说“别想着上山了,你要是公主他们肯定客客气气的请你上山,但你只是个侍女,他们不会让你上去的。”
她于是就不上了,她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山头。
他盯着她看了好久,终于他说“我要走了,你来吗?”
她没有说什么,慢慢站起来,随意地拍了拍衣服,走到他面前,说“走吧。”她坚定的眼神让他很开心。
太阳爬的比金鳞山还要高,他和她朝着山的反方向走去。他们踩着他们的影子,走的很轻快。
她抬头看了看月亮,这月亮好像那天的太阳。
她不记得那天的月亮,他记得。那天晚上他们走在月色下,月光把她的长发映的雪白,他把那天月色下的长发记了十五年,直到今天晚上,他又见到了月色下的长发。也许这次,他要记一辈子。
他盯着她,她低下了头,也许是羞涩,也许是难过。
他说“我们想当将军,当公主,却不知道百姓才是真正的皇子。”
赵翎的墓突然变的尊贵起来,也许是月光移到了墓碑上。
她叹了口气说“是啊,我在皇宫里就听说过二皇子,很少有人见过他。人们都羡慕皇子,可是谁知道皇子不过是最普通的百姓罢了。”
赵翎是当朝二皇子,如果十年前他没有死的话,赵翎也许就是皇上了。但是他和她都知道,赵翎永远也不可能当皇上,赵翎永远只是赵翎,只是一个普通百姓。
他抬头望了望月亮,今天的月亮格外的圆。他当大将军的这几年,在塞外见过好多次更大更亮的月亮,但都没有今晚的圆。他对她说“十年了,我真的成了大将军,但我还是想做个像赵翎一样的百姓。”
她没有说话,他知道她也和自己一样。当我们真正成了我们理想中的人,才知道理想中的人和自己一样,都有说不尽的烦恼。
她没有看见他的剑,就问“你的剑呢?”
他说 “我现在是大将军了,剑显得秀气,我用大刀。”
她好像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她又问了一遍“你的剑呢?”
他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在意,因为那把剑沾上过赵翎的血。
他说“在那里面。”他手指着赵翎的墓,她一言不发。
他又说“我是在埋赵翎的那天放进去的,这十年我从没有来过这里。”
她问他为什么把剑埋掉,他说他不想在这十年里想起赵翎。
“你喜欢我吗?”她突然问他。
“我喜欢你啊!”十一年前他借着酒劲向她喊道。可能是酒的缘故,她的脸渐渐红了。
“我也喜欢你。”她喊道。他和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她问他为什么不早说,他说自己胆小,她听了哈哈大笑,对着他的胸口狠狠地捶打。
夜色那么美好,早该在一起的他和她终于拥抱在一起,此时的月亮好像都有些暗淡。
那一夜他和她喝了好多酒,他们把赵翎叫了起来,跟他说他们在一起了,然后他们仨一起喝酒,喝的昏天黑地,直到第二天中午他们才醒过来。赵翎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跟他们说自己要去找金鳞剑,自己一个人去。他们俩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们尊重赵翎的想法,所以赵翎独自走了,他们俩恩爱的生活在一起。整整一年,赵翎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突然愣了,好像是下意识的,他说“当然了,我当然喜欢你。”
她笑了,笑的像仙女一样美,她说“如果不是赵翎,我们可能都有孩子了,我记得你一直想要一个女孩。”
他说“是啊,女孩像你一样美。”
她说“可如今你是令人钦佩大将军,我是掌管武林的女宫主,我们再也没法在一起了。”
“是吗?”他笑了,可笑容是那么苦涩。
“是吧。”
夜那么寂静,他们可以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在这夜里,在赵翎墓前,只有听到这绵长的呼吸声,他们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天上星星在闪耀着,他们此刻才看到了星星,之前他们只关注月亮,星星是赵翎喜欢的。他们发现星星原来这么美,为什么以前不知道呢?
月亮更大更亮,星星好像只是月亮的背景,人们第一眼看见的永远是月亮。他们是月亮,赵翎是星星,或者说将军与公主是月亮,百姓是星星。月亮照耀世间,而星星组成世间。如今在他们眼中,星星无疑更漂亮。
久久的沉默,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事,留下的赵翎墓碑愈显孤独。可他们俩又何尝不孤独?
十年来他为朝廷出生入死,征战沙场,兄弟死了一波又一波,换了一波又一波,活下来的永远只有他。他是名震天下的第一将军,停战时却从没有走出过家门,他不再有朋友,不再有兄弟,他拥有的只剩回忆。所以当他八年前听说她当上金鳞宫宫主时,他最后一次喝的酩酊大醉。
而她,独自一人练了两年的功夫,而后从无数人的尸体上坐上了金鳞宫主的宝座。八年来她将江湖整理得井井有条,各大魔教邪教再无半点活跃的迹象。她的手上粘的鲜血不比他少。当他被封为第一将军时,她连喝了三天的酒,直到整个金鳞山都没有酒了才停止。
他们过了十年荣华但可悲的日子,他们找不到一个人倾诉,他们等了十年,今夜终于将各自的经历讲给对方。
夜是会越来越黑的,等他们停下讲述时,身边的小草已经有了露珠。
回忆真的会使人伤心,回忆美好,会为失去那份美好难过,回忆凄惨,会为那凄惨的回忆落泪。
他们没有流泪,或许他们早已经将眼泪流干,而今的沉默也许就是以前的嚎啕大哭。
他哭的最狠的一次,就是在他从金鳞山下来的前天夜里。那天夜里整个金鳞山都没有熄灯,山间回荡着他的哭声,若不是他最后哭累了睡觉了,天下第一剑恐怕就会出手了。
她在他们初次见面的那天也哭了,她以为他不知道,可是她的哭声太有穿透力,他没法不知道。
可是他们现在不哭了,好久不哭了。
月色凄冷,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又好像一切都不同了。
“不过你的手段也真是厉害,当年统治了小半个江湖的魔教短短几年就被你清理了。”
“那也是没办法啊,金鳞宫想要改变江湖,首先就要解决魔教。而且赵翎当年不是一直想灭掉魔教吗,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心愿。”
“是啊,当年百姓赵翎一直说要帮助被魔教欺压的人民,可我们却怕麻烦不肯。”
“……听说南方的蛮王被你生擒了?他可是很厉害啊。”
“没什么,人们说的夸张了。”
“你常年征战去过不少地方吧?”
“是啊,东方的大海,北方的荒漠,西方的雪峰,南方的群山,每到一个地方都是尸骨遍地,可是那些景色真的好美。”
“尸体怎么可能遮挡住大自然的美呢!自从我当上宫主我就很少出过金鳞山,我也好想看那群山大海。”
“…如果我们还能在一起,万水千山,我陪你看。”
“……好啊,你说的,可不要反悔。”
“当然了…”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站了起来对她说“我们来比比剑吧,好久没有交过手了。”
她也站了起来说“可我们都没有带剑啊。”
他从赵翎的墓旁捡了两根树枝,给她一根,对她说“我们就用这个树枝当剑,来吧。”
她握了握树枝,对他点头微笑。
他出手了,树枝在他手里就像一把重若千钧的大刀,他的气势凶猛无比,这是多年的征战积累的杀气。他的“剑”直指她的心脏,眨眼间就到了她面前,不待反应,“剑”就刺了出去。
她没有受到一点伤害,因为在他刺出来的时候她就到了他身后。她的动作像是鬼魅又像精灵,她抬起“剑”向他背后刺去。可他像是早已知道,灵敏地跳开了。
两人刚交手便毫不留情,但他们并不想杀死对方,不但不想杀死对方,甚至不想让对方受到一点伤害。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永远伤不到对方,所以他们无所顾忌。
两人身影重叠在一起,黑夜里,只听见树林里回荡着呼呼的风声,还有树枝相撞时的嘭嘭声。二人你来我往,打了十几个回合,地上的落叶早已被他们的内力不知道刮到哪里去了。
许久,身影分开,两人站在墓碑的两侧对视。
他说“你厉害了好多,和当时那个小侍女简直判若两人。金鳞经果然厉害,不愧为第一天经。”
“你更厉害,十年的征战使你的武功增长的好快。”她说“现在我们再也不怕守墓人了。”
他沉默了好久才说“不怕了,再也不怕了。”
她说“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赵翎已经那样了,你不要再自责了。”
他又坐了下来,他说“当时我为什么非要去找那本书呢?如果不去不就没事了!”
她也坐下来说“赵翎不是因为你才死的,都十年了你还没想通吗?”
“我早就想通了”他看着赵翎的墓碑“我只是想赵翎了。那天他一剑穿透了守墓人的心脏,真是太帅了。”
她笑了,她也想起了那天的事。
十年前江湖中流传着“天经地义”的消息,天经指的是金鳞经,和金鳞剑藏在一起,是无上神功宝典。而地义则是将神无义录,它不是什么神功,而是一部兵法,一部天地无双的无上兵法。将神无义录并没有多少人想要,因为在江湖人看来再好的兵法也比不上神功利器。
对别人没有吸引力,可是他却一直想要。有一次他和她无意中听到了地义的消息,便赶紧赶到了藏书的地方。
那是一座大墓,听说是一位大将军的墓,地义就在墓室里。但是墓室有一位守墓人,白发苍苍,静坐在门口,仿佛一座石像。
他刚要进墓室就被守墓人拦住了,守墓人站了起来,拄着拐杖淡淡的说道“再往前走我就杀了你。”
他对守墓人喊道“地义是不是在里面?”
守墓人点了点头,他又喊道“那你让我进去,我想成为大将军。”守墓人摇了摇头,他大吼“为什么不让我进?将神录放在里面有什么用,这么好的东西不用来打仗就是暴殄天物。”守墓人还是摇了摇头。
他看说不动守墓人,就要往里走,让她在门口等着。可他刚踏进墓室就被守墓人一掌拍了出来,他吐了一大口血,不可思议地看着守墓人。
她惊叫了一声,跑到他身边抱住了他问他怎么样。他说守墓人太厉害,让她不要去招惹。可她看见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早已失去了理智,冲到守墓人面前就要打他。
可无论她怎么出掌,都碰不住守墓人一丝。于是她向墓室里迈去。他看到了大喊不要,可她好像没有听见,向着墓室走去。
就在她要跨入墓室的那一刻,守墓人出手了,不待她反应,枯老的手掌就来到了她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闪过,守墓人的手掌停了下来,只见一把金灿灿的宝剑插在守墓人的心脏中。守墓人已经没有了生机。
他和她都愣了,她首先缓了过了,赶紧跑到他身边守护着他。
“你们没事吧?”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和她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那是百姓的声音。
赵翎变的成熟了,也瘦了好多,三个人抱在一起,久久不肯分开。
赵翎检查了他的伤势,伤的很重,但让她不用担心,赵翎会医治他。
赵翎让她去墓室里把地义拿出来,自己要开始医治他了。
等她拿书出来时,他们已经治疗好了。他在闭目养神,赵翎好像很累,在他旁边躺了下来。
她来到赵翎身边“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累了,他没事了。”赵翎说。
她问“你怎么来这了?你不是在找金鳞剑吗?”
赵翎说“我听说这里有地义,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金鳞剑我已经找到了,那老头身上插着的就是。”
她惊讶地看着那把插在守墓人身上的剑说“那就是金鳞剑?得到它就得到天下了?”
赵翎说“得到它不能得到天下,不过也差不多了,拥有这把剑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可以成为金鳞宫宫主。而且这本金鳞经更是武学神功,有这两样东西,不用几年就能称霸天下了。”
“金鳞宫宫主?”她露出向往的神色“那该是很厉害吧?”
赵翎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
过了一会他醒了过来,身体已经没事了,看见赵翎一把抱住了他。他们说了好多话,直到太阳快落山他们才离开。
黎明前的夜是最黑暗的。他们都不再说话,马上就要天亮了,他们已经记起来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小人间重逢后的一个月,赵翎已经不行了,他和她却还不知道,每天说说笑笑,赵翎倒也开心。
这一天赵翎和他们一起去喝酒。一坛酒已经喝完,他和她一直在说笑,赵翎安静地看着他们。他们发现了赵翎的不正常,问他怎么了。
赵翎喝了一口酒说“我快要死了。”
他和她都哈哈大笑,“说什么胡话呢!你怎么会死呢,你可是要当宫主的人啊!”
赵翎笑了笑说“这宫主我是当不成了,我想让你当,你不是想成为公主吗,金鳞宫宫主也不比公主差了。”
他和她不再笑了,他们看出来赵翎没有在开玩笑。
他努力的挤出一丝微笑“骗人的吧?别再开玩笑了,你怎么会死呢?”
赵翎说“人人都想要金鳞剑,可谁知道金鳞剑是那么危险!这剑我是在一条小溪里找到的,当时别提有多高兴了。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身体越来越虚弱,我修习金鳞经后更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我的生命力在不断流逝。”
她说“这是怎么回事,你得了什么病?我们快去看大夫!”
赵翎拉住了起身的她,让她坐好了,说“没有用的,我没有告诉你们,其实我是当朝的皇子,我知道你们不信,但我真的是。得了这个病后我曾回过皇宫找过最好的御医,但是没人能治。这个病后来在金鳞经中我才知道怎么回事。金鳞剑是天下至宝,无物不摧,但唯一怕水。金鳞剑如果长时间被水浸泡,剑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气息,这气息会进入第一个拿剑人的体内。就是这股气息让我变成这个样子。”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他痛苦的说“一定还有办法的吧?我们去金鳞宫,他们会有办法的。”
赵翎摇了摇头“我已经去过了,他们没有办法。”
她流泪了,他一杯杯地喝着酒。赵翎对他们说“你们不要伤心,至少现在不要。我有些事和你们说。”
他放下了酒杯,她擦干了眼泪,他们看着赵翎等他说话。
赵翎笑了“谢谢你们。我有些东西要给你们”说着拿出了一块金牌和那把金鳞剑“这块金牌是我的皇子令,可以让你在成为大将军的路上轻松一些。我知道你能成为大将军的,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当你成为了大将军,一定要为百姓做些好事。”
他接过了金牌,郑重地点了点头。
赵翎又把剑给她“这把剑已经没事了,你可以放心拿。这本金鳞经你也拿着,我希望你能成为宫主,你比我更适合管理世人。但是你去金鳞宫前要先把金鳞经学会,这样才能顺利当上宫主。以你的聪明,不出两年一定能成为高手的。我希望你成为宫主后能将武林管理的更好,为百姓造福。”
她早已哭了,她接过剑,眼泪滴在剑鞘上。
赵翎说“我去找金鳞剑就是想造福百姓,现在我是做不到了,希望你们能替我完成心愿。”
他也哭了,赵翎也哭了,三个人泣不成声,只一杯一杯地喝着酒。
三天后,赵翎死了,赵翎最终也不是被金鳞剑杀死的,赵翎让他用他的剑刺穿了心脏。赵翎死的安详。
在赵翎墓前,他和她约定要为赵翎的愿望努力,他们相约十年后再来这里,如果谁没有做到赵翎的愿望,他们就会杀了对方。
两人分别时很绝情,他们将赵翎埋进土里时也埋葬了自己的感情,他们从那天就只为赵翎的愿望而活着。
他和她都完成了赵翎的愿望,国家在他的征战下已经安定而强大,武林在她的治理下前所未有地平静。
太阳升起来了,他们陪了赵翎一整夜。
他站起来说“走吧,赵翎要睡觉了。”
她也站起来,将那丝绸外衣随意披在身上,她最后看了一眼赵翎的墓,说“走吧。”
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他们没有再来过这里。天下安静了数十年,终于有一天天下又沸腾了。她退下了宫主之位,他辞去了将军之职。天下再没有见到过这两个人。
也许他们现在很开心吧。
小人间从来没有过将军与公主,人间从来只有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