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这里是驸马府,有什么好担心的?”谢宁一接过绿芜手中的食盒,提着灯笼便跨出了房门。
谢宁一的清心院距离钟离慕的藏书阁约摸一里的路程,只这曲桥回廊还还绕绕却也耗了不少时间,她行至钟离慕的书房门口时,只见一名侍卫守在门口。
“来者何人?此处乃驸马藏书阁,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钟离慕的贴身侍卫流夜伸手拦住她。
谢宁一挑眉:“进去告诉驸马,就说公主驾到。”
流夜一听,再看谢宁一通身气派,心下顿时了然,忙跪下道:“小的该死,没认出是公主大驾光临,请公主恕罪!”
“起来吧。”
“公主稍等,容属下进去通禀。”谢宁一站在门口不禁皱眉,钟离慕与自己竟然生分到如此地步,连他的侍卫都不认得自己了。
不一会儿流夜便出来了:“驸马爷请您进去。”
按照北越礼制,即使公主下嫁,夫家也应当以君臣之礼相待。谢宁一一向拿这些虚礼不当一回事,夫妻之间本就应当平等,她谢宁一嫁人嫁的是相伴一生的夫君,可不要那等畏畏缩缩的臣子。
可是那些想法也只是放在自己心里,不曾想如今钟离慕还真是敢想敢做呢,全然不当她是一个公主。
想到此处谢宁一不由嗤笑,可不是吗?若是他当真拿她当公主伺候今日她也不必找理由来送宵夜了。
谢宁一无奈地笑笑,钟离慕真的变化不小,这与从前她心里那个温文尔雅的钟离慕真的是相去甚远。如此感叹一番谢宁一还是提了食盒走了进去。
书房很大,但是布置得却极为简洁,左右两边各放两把椅子共一个茶几,中间便是书桌,书桌后面是高大的书架,其他的便别无一物。
刚走进去谢宁一便愣了一下,原来这书房里还有别人呢!此时钟离慕端坐桌前专心看书,他右手边站着一名黑衣女子。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钟离慕身上的黑衣,扁扁嘴,得出结论:臭味相投!
她又颇含敌意地仔细打量一番那黑衣女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句诗与她比起来都显得逊色了许多,一身的黑色丝毫没有掩盖住她的明艳,反而衬得她皮肤雪白。
衣裙剪裁得恰到好处,堪堪凸显出她玲珑的身段,如墨的长发飘逸温顺地贴着单薄的后背顺流而下。
饶是谢宁一从小到大见惯了各色美人也不禁赞叹:当真是个尤物!
一番失落的情绪涌上心头,谢宁一觉得,钟离慕性情变了,难道对自己的感情也变了?他以前明明是喜欢自己的,或者说自己会错了意?
看着黑衣女子的容貌,谢宁一不禁又想,想来是自己长得不够好?毕竟人家可是一顶一的美人啊。
谢宁一的长相决然谈不上娇艳美丽,她有一位帅哥父皇和美女母后没错,可是作为母后的第一胎,她生得远没有妹妹和弟弟好看。
她的容貌算得上清丽,但是够不上艳丽。她有一张白皙的鹅蛋脸,略显棱角;她的远山眉稍显淡然,眉毛下的一双杏眼温润含水,丝毫没有攻击力;鼻梁算不得高挺,嘴唇亦是淡淡的粉色。
整个人显得尤为清淡,许是身为公主,自小被保护得极好,即便是长公主却仍旧显得不谙世事,纯净如水到了极致。这云淡风轻的气质却是寻常女子最难得的东西。
但是面对眼前的黑衣女子,从来都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黑衣女子抬头看见谢宁一的时候虽不见冒犯却也谈不上恭敬,女人的直觉是最敏感的,尤其是和黑衣女子对视一眼之后,谢宁一便确定了八九分,:这个尤物不简单。
此时黑衣女子手中正拿着墨块专心为钟离慕研墨,钟离慕也好似什么都不曾察觉,仍旧专心写着。
谢宁一虽暗自不满,却还是扯扯嘴角,终究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微笑:“驸马真是辛苦,都快要半夜了还在这里忙着呢。”
一边说着,谢宁一走过去把食盒放在钟离慕面前,她并没有多看旁边的黑衣女子一眼,如果她此时斤斤计较问那女子是谁的话,那才是真的作践自己呢。
钟离慕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依旧疏离冷漠,而后他才挥手示意黑衣女子道:“清影,你下去吧。”
“是”名唤清影的女子冷冷地回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谢宁一不由的诧异,难道他们钟离家的人都这么不分上下的么?一个侍书婢女语气竟然也这般趾高气扬?
清影,谢宁一默念了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倒真是个好名字。
谢宁一顿时有些许的郁闷,父皇母后啊!你们不会取名字完全可以把这等光荣艰巨的任务交给文渊阁的大学士们嘛?非要这般执着亲自给自己取名字,何苦来哉?
谢宁一这三个字,除却第一个字是姓氏第二个字是家族辈分,只有这第三个字需要动脑,结果父皇倒好,在她满月礼当天二话不说在纸上画了一道横线就解决了。
长大后她对这个敷衍的名字颇为不满,找父皇讨说法,结果父皇却说:“我的儿啊,父皇那天委实高兴便多喝了几杯,等到司礼监拿着纸笔像父皇请名的时候,父皇将将落了一笔便困得睡着了,结果一觉醒来你母后拿着鸡毛掸子就上来了,父皇这才知道原是那司礼监错把那一横当成了你的名字了。只是这名字已经昭告天下写入族谱了,父皇也没办法了。”
谢宁一觉得很委屈,奈何名字已经取了更改不得,后来妹妹谢宁圆出生,父皇又喝醉了直接在请名册上画了一个圈,谢宁一的心里这才算平衡了些。
如今已经许多年未曾计较过自己名字的谢宁一如今竟然被一个“清影”打击了,心里不免又悲愤起来。
喜欢一个人大抵就是这般患得患失且易自卑,纵然她是养尊处优的长公主亦是难逃窠臼。
“公主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钟离慕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谢宁一的沉思。他依然坐在原位不动,也没有让谢宁一坐下的意思。
谢宁一只得厚着脸皮把食盒打开道:“驸马辛苦,这是娘让我带回来的点心,里面放了几味补药,驸马大病初愈,该好生调养才是。”
她没有说是自己做的,而是搬出了丞相夫人,她深知,如今的钟离慕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更别提接受她的糕点了。
心里莫名哀叹,做人媳妇做到这个份上当真是糟糕,说出去都给她“长公主”这个名号丢脸。
想归想,事还是要办的。因为摸不清钟离慕此时的脾性,她方才的一番话说得很是得体。
“多谢公主美意,只是慕从未有吃宵夜的习惯。”钟离慕毫不客气地拒绝。
谢宁一不由得暗自抽气,这脾气可以啊,拒绝得一点不含糊。
想到丞相夫人的话,谢宁一决定忽视他没有礼貌的拒绝,双眸登时弯成两道月牙笑容可掬:“习惯嘛,是慢慢培养起来的,从今天起咱们就开始吃宵夜。”
一边说着,谢宁一已经打开了雕花食盒,伸手捻起一块精致的人参糕,用手帕在下面托着送到钟离慕嘴边道:“来,张嘴,啊——。”
钟离慕被谢宁一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愣住,似乎从小到大他还未曾与陌生女子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即便是越清影至多不过为他端茶研墨。
钟离慕没有张口,谢宁一的糕点仍旧停在他的唇边,两人俱是愣愣地看着对方,却谁也不愿拜下阵来移开目光。
窗户是关着的,窗外夜风拂过树叶的声音依旧清晰地透过纱窗钻进室内,掩盖了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
看着钟离慕越发难看的面色,谢宁一不免心里打鼓,收回?是不是太丢人了,多尴尬。可是不收回,被他推回去,岂不是更尴尬?
脑子飞速转了好几个圈以后,她干脆端起公主的架子,面色异常严肃认真道:“钟,钟离慕,这可是本公主亲手喂你,你敢违抗本公主的命令?”
钟离慕眉头拧得越发紧了,他有些诧异这个公主突然的转变,看似认真却又显得无比天真。
他更加不解的是,自己为何要犹豫?是因为她亲昵的动作还是她轻柔语气中的那一抹温暖?他只记得,就在那一刹那,那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仿佛抓住了他最渴望的东西。
那个东西他来不及拥有便已经失去,他曾经渴望拥有却没人给他。他得到的是带着倒刺的鞭子、凛冽的寒风以及那些加诸于他身上的,一道有一道刀剑的痕迹。
至于他最早的那一份渴望,早已如同一个笑话被他丢弃在某一个角落,任由时间的灰尘蹦蹦蹦堆积,将它深深掩埋,他亦再也不愿触及。
如今,眼前这个女子轻而易举地在他心底扬起晨雾,揭露那个被埋在深处的渴望。
他以为他的心已然坚硬如铁,如今方知,却如此经不起撩拨。
他皱眉看着伸到嘴边的糕点,顺势就看到了那捏着糕点的纤纤玉指,光滑的指甲泛着淡粉色的光泽,莹润如玉。
糕点又推近了些许,钟离慕张口,咬了下去。
谢宁一的心又是一阵剧跳,还好还好,他没有推开她。她马上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满意地收回手把剩下半块给吃了进去。
她暗自揣度,如此看来,钟离慕并非那般难以相处,还是可以靠近的。
钟离慕的目光在她嘴上停留半晌,一股异样的情绪涌上,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突然悔恨方才不该如此轻易卸下心防。
暗自深吸一口气,他又恢复往日的平静淡漠说道:“天色已晚,公主且回去歇着吧。”
谢宁一看了看书桌上半干的毛笔道:“本宫不困,本宫陪着驸马,红袖添香夜读书这等美事本宫一样可以。”
谢宁一说这话的时候意有所指,钟离慕却并不理会,他拒绝花心思去关心她的想法。他觉得,她是一个可怕的漩涡,他既然不愿被卷进去,便也不去触及。
但是经过方才的较量钟离慕知道,他拒绝也是没用的,可是红袖添香这等事,让她来陪着,钟离慕始终觉得不自在。
他终究还是起身道:“我们回去吧。”本来他在书房里待着并非真的很忙,不过是因为不想与她共处一室而尴尬。
谢宁一心里乐开了花,初战告捷!
回房后二人各自洗漱完毕方才躺在床上歇下,钟离慕依然如同往常那般规规矩矩地躺在对面的软塌上,与谢宁一几乎隔了很远。
谢宁一不由气闷,便径直走到钟离慕身旁的桌子边上,倒一杯茶,自斟自饮,慢慢欣赏“美男卧榻图”。
说起钟离慕的容貌不得不让谢宁一都嫉妒,他很好的把丞相大人的剑眉星目、温文尔雅还有丞相夫人好皮肤尽数集于一身。
谢宁一记得从前钟离慕还有一个可恨的地方,那就是他喜欢笑,本来就长得极好的人,一笑起来连男人都要晕头转向。
只是,如今的钟离慕似乎并不喜欢笑,反而多了几分阴沉严肃,让人有点害怕。但是又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男儿的英气。
虽是大病初愈,但是现在的钟离慕身板也比从前更高大结实许多,让人看着不由多了几分仰望。
钟离慕依旧闭着眼,心中却有些无奈,他很想甩开这个牛皮糖似的公主,奈何自己娶了她。他睁开双眼的时候,恰好迎上她打量的目光,不过下一瞬她就很是害羞地挪开目光,眼睛开始在四处打转。
他的目光不经意便撞上她,撞得他心猿意马。
此时的谢宁一随意慵懒地倚在桌边,一身轻薄的月白衣衫随意披在身上,胸前的锁骨精致纤细,莫名的让钟离慕觉得心里微动。
钟离慕连忙移开目光,不经意间又撞上她的手,此时她纤细柔软的手指捏着小小的茶盏,皓腕似雪。
钟离慕有些莫名的烦躁,他开始在心中默念,一个女人而已,一个普通的女人,又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他见过的美人很多,各种各样,甚至有不少抢着倒贴,但是他总是无感。第一次碰女人不过是被朋友诓骗着进了窑子,那时他才知道,怪不得人人都道红颜祸水,原来竟是这等滋味儿。
因此他对此并不反感,江湖上整日打打杀杀,总有疲惫的时候,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自然也有需要,所以偶尔他也会去一趟窑子。
有朋友说他该纳个小妾,可是看到朋友的小妾们对丈夫贪婪的目光,他觉得厌恶,他宁愿去窑子,银货两契,多好。
此刻,他竟然对谢宁一动了心思,这让他有了些莫名的不安。
谢宁一正自眼神漂移,思忖着钟离慕到底会作何反应,不期然身体失重,竟是被钟离慕抱了起来。
“你……”谢宁一有些许的惊慌,钟离慕的举动委实有些出乎自己的预料,明明刚才还如此内敛,怎的这一会儿就如此,大胆?
钟离慕不语,只是把谢宁一抱到床边,手一松谢宁一就直接掉到床上,钟离慕再一次不按常理出牌让谢宁一的屁股疼得龇牙咧嘴。
却见钟离慕拉过被子,自己在床边躺下,冷声道:“睡觉。”
谢宁一有些错愕,他抱自己原来就这样?一时间谢宁一也说不清心里的情绪,有点惊愕,有点欣喜,又有点不大乐意。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之间都不再有任何动静,谢宁一不由诧异,他还真的睡着了?
谢宁一心念一动,悄悄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向钟离慕那边更靠近了些,见钟离慕没有动静她就又挪了一截,这一回她与钟离慕的距离缩短了一个人的距离。
这样一靠近,钟离慕身上淡淡的香味就传了过来,谢宁一忍不住贪婪地多吸了一口气。
她脸红心跳起来,真是没有办法,谁让钟离慕对她这般冷淡?而且常嬷嬷也教她莫要一味矜持,该主动还得主动,想到这里谢宁一又壮起胆子,薄被下的手悄悄前行去寻钟离慕的手。
就在谢宁一的手即将碰到谢北舜的手时,只觉得手腕一疼,接着身上就被重物压得喘不过气来。
竟然是钟离慕,他迅速把谢宁一整个人翻过来被捕朝上,一手紧紧捏住谢宁一的手腕,一手摁住她的脊背,竟令她动弹不得。
“啊!疼疼疼,钟离慕!你快些松开!”黑暗中谢宁一的声音听着尤为明显。
钟离慕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了谢宁一的手腕,翻身下床把床头的灯点燃。
果见床上被褥凌乱,谢宁一正抱着她纤细的手腕不停抽气。
钟离慕不禁皱眉道:“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刺客。”
谢宁一恨恨地横了他一眼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刺客,你当你是皇帝大老爷呢,天天那么多刺客盯着你!”何况皇帝大老爷也不见得有那么多刺客惦记,就像她的父皇一样。
一边说着谢宁一下床去柜子里取了药,嘴里不满地咕哝道:“不就是想碰一下你的手吗?结果还把自己的手给弄折了……”
钟离慕有些许的尴尬,此时他觉得女人是个无比麻烦的东西,尤其是他面前这个女人。
谢宁一在柜子中取一瓶药膏走到房间的桌子旁边,又冲钟离慕招手道:“你过来。”
“做什么?”钟离慕一时没明白。
谢宁一气结:“当然是上药啊!我的手都被你捏坏了。”
第三章 暗香浮动月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