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有一个卖豆腐的老汉,跛脚,眼睛斜视,人称“豆腐李”。从现在人的眼光来看,肯定不会去买李老汉的豆腐,因为他形象差,加上看起来邋里邋遢,可就是他这么一个人,却是我孩提时代很喜欢的一位长者。我想我一直偏爱豆制品,也许跟他有关吧!
“豆腐李”在镇上没有店面,而是在家里搞了个私人作坊,他买卖生意都是靠熟客,也不为赚几元钱,但凡碰到我们这样可爱的孩子去买,就会买一方湿豆腐再送一方豆腐干,于是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他的作坊在镇上中心幼儿园的附近,是我每天上幼儿园的必经之地,于是上学和放学,我总是趁着大人不注意,谎称着去学校了,其实一溜烟地便钻进了他的作坊,去偷看“豆腐李”的绝活。
“豆腐李”家境贫寒,家里只有老婆,也没有孩子,老婆腿脚不灵便,只能在家里打打杂,做点小事,并不能做豆腐。“豆腐李”的作坊是间小黑屋,我常常踮起脚尖,趴在油布纸糊好的窗台上,透过破掉的缝隙往里瞧,里面的灶台上放着两口黝黑的大黑锅。屋子内侧靠墙的地方放着一排排小木桶,里面泡满了鲜嫩的黄豆。有时候我的动静被“豆腐李”察觉了,他便走出来,乐呵呵地看着我,用一双粗糙的手点点我的小脸,“原来是小丹啊,你不去上学,来看我做豆腐啊?“,我朝着他憨憨地傻笑,他指着外面竹匾上新嫩的豆腐,“你看,豆腐和人一样,清清白白,方方正正,不掺一点多的水分,你赶紧去上学,放学来看我做豆腐。”不禁感叹,“豆腐李”真能读心,怎么就知道我在父母面前撒谎了呢。于是逃也似的奔向幼儿园......
待到放学后,“豆腐李”家热气氤氲,我赶紧推门而入,他站在院子里的石磨旁边,朝我一笑,招呼着我去他身边,原来他打算磨豆子了。推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站在石磨前呆呆地看着他。“豆腐李”把泡好的黄豆盛出来,先往石磨上的石臼里倒上一些豆子,掺一些水,一些准备妥当,他便用磨杆开始推磨了。石磨和磨盘是圆形地,磨道也是圆形的,磨盘纹理是按顺时针凿制的,所以推磨是按逆时针方向,推磨的人要沿着磨道转圈,转一圈又一圈,循环往复没有尽头,光是想想,就知道这得需要不少力气,每每看见“豆腐李”跛着脚,吃力的推磨,我内心便酸涩不已,我总想搭把手,帮着他推上一把,我的手刚触到磨杆,他便朝着我笑笑说:“爷爷有的是力气,你人小,这个磨杆可重了,伤着你就不好了,就帮我往石臼里添豆子吧!”磨一次豆浆,总要推几次磨,第一次磨是将豆子磨碎,第二次是把碎掉的豆子磨细,第三次才是磨成浆。最艰苦的便是第三次推磨,每次推到第三次时,“豆腐李”都是在咬着牙坚持,脸上的汗水早已经淌进脖子里,那腿脚似乎更加跛了,迈不动了,一年四季,循环往复,想想难耐的酷暑,这滋味就更加苦涩了。那双手早也因为常年推磨,变得十分粗糙,上面结满老茧。这一幕幕总给我的童年记忆蒙上深刻的酸和涩。
磨好豆浆后,“豆腐李”赶紧倒进锅里,他老婆在灶台前烧着柴火,拉着风箱,他便拿着一只大大的锅勺,一遍遍的翻搅。煮得差不多了,他便将这些煮过的豆浆盛放进另一口放着纱布的大锅过滤一遍,看着站在一边的我。“豆腐李”给我盛了一碗,碗里的豆浆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奶皮,放些糖进去,饮一口温温热热的豆浆,那特有的香甜醉了心,这味道至今都记得。白白的豆浆出锅以后,“豆腐李”一刻也没闲着,他拿出了一只架子,把纱布收拢成袋子状,把纱布缠在木棍上使劲拧,挤出很多水分,再用砖头压着袋子。约摸片刻功夫,打开袋子,豆浆已经结成了胶体,我知道要开始了切豆腐,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几刀下去,我要的两方豆腐已经好了。“豆腐李”将两块颤悠悠的豆腐叠在一起,小心翼翼地交给我,我欢心地接过,“李爷爷,我这就回家给您拿钱过来!”“不急,不急,你跑慢一点,豆腐摇碎了,就不好吃......”
后记:昨夜我又做梦了,梦见妈妈叫着我:“艳丹儿,你去买两方湿豆腐,两块豆腐干,回来路上慢点,别弄碎了!”我拿着几毛钱,欢呼雀跃跑了出去,“李爷爷,我豆腐,递过去五毛钱,我拿回来了四块豆腐”,李爷爷那和蔼的笑,在我心里颤巍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