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写过许多支烂笔,如若遇到一只出墨顺畅、略有笔锋的,简直如获至宝。小学二年级时,有一回以五角钱购得一支细圆珠笔,好写之余,油墨还带着劣质香精气味。我爱不释手,中午去小姨家吃饭,还要揣在身上,不想却在半路遗失了。事后才发现的我嚎啕大哭,家人着急不已,问清楚后但一齐哄堂大笑,答应给我另行购买。我这才含泪吃了午饭。只是那支笔究竟是何颜色——我竟然万般也回想不起来了。
除圆珠笔外,小学便利店还售卖英雄牌钢笔,虽不知真假,但价格稍贵,要价一元一支。舍不得买,但又心有不甘,每每放学后下楼路过,都要在那个玻璃柜台上瞅上两眼。普普通通的塑料外壳,在我眼中,晶莹剔透。终于有一次有了零用钱,在便利店又犯了难。红、蓝、黄三色笔身,哪种好看?又该配何种墨水?当时只有红、蓝、蓝黑和黑四种颜色可选。红色墨水代表教师的权威,高高在上,往往笔身也是红的。我们即使有幸拥有双红钢笔,也并无作业可以批改。偶尔幻想着,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练习“优”字的写法,又赧然大力擦去,连纸张都擦破。难得有了钢笔,不可如此浪费。
年少时既不懂排列组合,亦无法随心所欲。等到柜员大妈有了不耐烦的脸色,我终于下决心买了一支蓝色,蹦跳着回家上纯蓝墨水,心想应当最为般配。
然而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如幻想般完美。
纯蓝墨水或许因奸商制假,又或许掺水多了,颜色寡淡,效果极差,如白囊西瓜般令人失望。仔细洗笔换成蓝黑后,更加恼火,那蓝不蓝黑不黑的印迹,叫人添堵发慌。心一横,又拿出碳素墨水来试。不想酸性蓝黑的残留和碳素墨水的表面活性剂互相冲突稀释,胶体沉淀,钢笔本来质量也差,一下堵了,无法出墨。这一元硬币,好似在我心池中打了一次水漂,溅起点点浪花后,了无踪影。
我自然是郁闷了许久。久到那几瓶墨水,后来都干涸掉了。
时至今日。大概是从中学开始,一直往后,仍然无法摆脱来自文具的梦魇。对钢笔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写秃无数,手常常是脏的。对颜色则更甚,不管何种中性笔,乃至连铅笔,都会多特地购买了红蓝双色,以保证所有的笔种,都有至少三色可选。
一个人在家木然时分,我常常摆出洁白纸张,拿出几支钢笔,写写画画,亦无甚有意义的句子。每一丝颜色,在纸张上诞生,在空气下衰老,无论多么湿润崭新的生机盎然,都迅速干枯黯淡下去,笔墨最终浓淡不一,如同这世间所有人的命理。我沉迷于此,不可自拔。
可是世界,终究在眼中日渐灰暗。
某种意义之上,我亦是一个色盲,沿途看着灰的灰濛,艳便艳红,我以为全世界都这样,不想自己其实是另类。所有的人,世界都比自己更加五彩斑斓。不论贫穷或有福,我都天生这样盲目 。也曾急于找人带路,但终究各自殊途。现在倒也想得通透,就当作碰巧散步,一起过路。每个人肉眼一双,无法一样。执着于自己的执着,感动于自己的感动,并不要求第二个人哭。
你如果哭,就当你也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