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雨,本文首发自沉木花香,转载需获得授权。
一
看杨绛先生的散文时,书前有一幅这样的照片。
特别喜欢,虽然是黑白照,但能感觉到阳光很好,微微斜倾的面容,一层淡然的微笑朦朦的,黑色的着装淡雅端庄,面有善意,心平气和。每当看她各个时期的照片,总觉得像她这样的人是越来越美的。
和许多人一样,我先知道钱钟书,再知道了杨绛。在我的心里,特别向往他们那样的生活,两个人都那样爱书,能一起为了书中的问题查阅,寻求一个答案。我想钱先生的那些学术著作里一定有杨先生的功劳,平平和和,与书为伴。即使在很不适宜他们生存的那些年里。
在《干校六记》里,有一段写到杨先生被安排去看菜园,其实是班长照顾她,因为钱钟书的宿舍就在砖窑附近,文中写到:
我一人守园的时候,发现小溪干涸,可一跃而过;默存可由我们的菜地过溪往邮电所去,不必绕道。这样,我们老夫妇就经常可在菜园相会,远胜于旧小说、戏剧里后花园私相约会的情人了。默存后来发现,他压根儿不用跳过小溪,往南去自有石桥通往东岸。每天午后,我可以望见他一脚高、一脚低从砖窑北面跑来。有时风和日丽,我们就在窝棚南面灌水渠岸上坐一会儿晒晒太阳。
这里的文笔简洁朴直中透着清秀,一如她干净的面容。那份淡然的风雨同舟,读罢让人回味让人清新淡雅起来。
短短的一段,有水、有风、有田园、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两位老人,“翻书赌茗相随老,安稳坚牢祝此身”。这场景全然没有《围城》里的嬉笑浅讽,却也正是一种穿透人生百态的淡泊自适。
我们怀念他们这代人,怀念的正是这份真正好的文字滋养着的真正高贵纯洁的人性与人生。
外面的世界总是繁杂的,但他们能让自己一生一世住在书里,那种生的韧性无可比拟。
杨先生写的文章总是这样,自然而然,点滴修饰。
象《我们仨》,分了三部分,小标题分别是:“我们俩老了;我们仨失散了;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仅仅这十几个字,当你捧读之时,也会读出许多滋味。
这样的文,是用一种气息,一种心境,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来连缀的。不哗众,不藻饰,不旁征博引,却充满千回百转的人生况味,以及来去从容里依依不舍的思念和沁人心脾的纯美大爱。
大爱无言,大音希声,那幽涧里的水儿清澈的没有色彩,却在许多个清风明月里涵养了幽邃天地种种生生不息,那份清澈是人间至美至深的境界。
二
杨绛先生翻译过英国诗人瓦特·兰德的诗《生与死》:
我和谁都不争
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爱大自然
其次就是艺术
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准备走了
这似乎是她为自己翻译的。因为不争,所以冷淡了春秋,得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
杨先生在她的《将饮茶》曾写道:
“父亲说,没什么该不该,最喜欢什么,就学什么”
“喜欢的就是性之所近,就是自己最相宜的”
她听过的,说过的,构成了她自己的方式,在各种人生的变幻里始终如一。这让我想起了张充和,“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想起林海音,她一生喜欢读泰戈尔的诗,她说:“读泰戈尔的诗,像看着天使的脸,你会感到和平、安慰,并且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还有张允和、人间四月天的林徽因、一生在华丽的绣袍里独来独往的张爱玲….
那一代从五四走过的民国女子,“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他们一个一个地离去,我们一个一个地去感叹,感叹各种逝去,各种不存在,各种不可挽回。
但这一切真的不可挽回吗?人类不是应该在进步着、在丰富着吗?可我们看到的好像真的不是进步。淡淡风烟、霭霭远村都去哪儿了呢?
有时,我们想通过旅行去寻觅点什么类似的感触,但那是另一个时空里的花样宇宙,刻意的追寻自我,却更加的失去自我,所以我们是因为太刻意才会失去。
想想这些在书里走过一生的女子,书香墨语,曲意通幽,她们并不想让人知道她们曾来过,她们也并不一定要带着书,去寻富有情调的咖啡厅或者绿草地。无论何时、何处,有书便有她们的浅笑低吟。安安静静,当说时自存万千丘壑,当做时自有坚韧担当,她们承载了一个时代里中国女性最温雅最执著的那一部分。
原来,生活不是琐碎了一个人的罪人,而是你琐碎的借口,没有借口的人生才是你自己的。
杨先生的离世,是让我们重新温习她那些作品,温习她们那一代人对待生命的态度,和一个人真正趋于美、趋于善、趋于真的模样。
不仅如此,还有那无数的好文字,在岁月的尘烟里静寂了已然太久,它们都在等着我们有一天也能与书为伴,白首不相离。
纸样的书有和人一样的温度,柔软自在;有和晨昏一样的光芒,柔和天真;有和草儿一样的味道,别样清香;有和生活一样的世态人情,可当戏说。
“白露收残月,清风散晓霞。”
“诗句欲成时,没入苍烟丛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