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灰尘在阳光照耀下舞蹈的晌午,西子终于找到这家专做日料的小店。
西子是被网上一个吃货给“馋”到这家小店的,那混蛋在网上狂晒三天各式寿司,烤至金黄的鳗鱼,白中透红的北极甜虾,闪着鱼脂光泽的三文鱼段,颗粒通透的醋米饭……
西子好吃,从在幼儿园一人吃掉三人份的午餐开始,就注定不会是个骨感美人,每次饭点,大家都会看到一只灵活的球飞快的冲向各种美食,留下一路的欢呼雀跃,待端着满满的餐盘,一步一挪的回到座位上,便左右开弓,吃得眉眼含笑。
不过好在西子是那种好吃却不肥的体质,才没有在肉球之路上越走越偏,只给人圆润之感。第一次见西子的人,总会被她圆脸上那对小酒窝所吸引,还有双含着笑的大眼睛,在吃到喜欢的美味时,总是眯得只见白牙不见眼。
毕毕业后,西子放弃了找一个稳定工作的想法,在老爸的咬牙切齿和老妈的泪眼婆娑中,踏上了寻找美食的旅途,并一路用笔和照片记录下自己吃到的各种美味,竟也靠这,养活了自己。
这家店的拉门是半旧的原木色,仅容得下一人通行,西子缓缓的拉开,咯啦啦的开门声伴随着叮咚的风铃,引来吧台后手脚麻利的店员注意,未停歇的忙碌着,面上带着笑,微微弯腰鞠躬大声喊道:欢迎光临!西子笑着点个头做回礼,反手关上门,几步走到围绕厨房的吧台前坐下。
木质的吧台将客人和店员隔开一臂之遥,盐、牙签、酱油和面巾纸整齐的排列在每个位置两侧,正前方是店里的招牌简介。
见西子坐下,吧台中递过青花瓷的餐盘和木筷子,再奉上一杯大麦茶,是个裹着小碎花头巾的中年大婶,收拾的没有一丝碎发在外面,此刻双手忙碌的将腌菜摆在小碟子里,时而转身兼顾一下身后沸腾的汤锅,还不忘用眼神询问下西子想吃什么。
西子并没有急着点餐,而是环顾四周,店里的白墙有些泛黄,三只长的白炽灯管在头顶并列排着,没有一点灰尘在上面,地面和凳子也都是木制的,踩上去会响,坐下来也不算很舒服。正对着西子的内厨,放着一人高的圆锅,滚着汤,热气腾腾的。
西子的左手边一个圆脸、平头,穿着T恤、牛仔裤的爱笑青年正欢快的与店里二十出头的男店员交谈着,言语中透着随意。
男店员扎着蓝头巾,围着深色的围裙,修长有力的手握着刀,快、狠、准的分解着鱼,被分切好的食材装进一旁的盘子里备用,每切好一份,男店员都会用放在一旁的抹布将残血擦净,案板上不见多余的残渣。
在西子的右边,两个西装革履的大叔正襟危坐,长脸寸头的眉头紧锁,默不作声。花白头发的三角脸则双手捧茶,目光呆滞。西子正坐在他们中间,如此,整个吧台就只剩下一个空位了。
打量完毕,西子拿起眼前的招牌菜简介,上面只有一道天妇罗盖饭,这让西子皱起眉头,正想着询问,就见中年大婶双手递给爱笑的年轻人一份饭食:大号青花瓷碗,盖着盖子,一小碗汤,泛着热气,还有一碟腌菜,色泽清朗。
爱笑的年轻人跳起来双手接过,不等坐下,就迫不及待的揭开碗,抓起筷子用力往嘴里扒了一口,脸颊顿时鼓鼓囊囊,嚼着慢慢坐下,边吃边含含糊糊的冲中年大婶说着:啊……太怀念这种味道了,从小吃到大的味道,不是随便一个地方都能吃得到的……
中年大婶露出洁白的牙齿,手上还麻利的码着腌菜,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难得你还记得,因为小时候经常过来吃吧,以后出去求学,就再也没来了呢……
爱笑的年轻人顾不得说话,头已经埋进碗中,只见筷子纷飞,不见他停歇,看的西子不由咽了口口水,下意识的抓起面巾纸擦了擦嘴角,然后红着脸喊到:麻烦你,给我一份天妇罗盖饭,谢谢!
中年大婶回头冲厨房角落里一直忙碌的白帽人喊:天妇罗盖饭一份!角落的白帽子手没停,回头淡淡的回复:天妇罗盖饭一份!声音沙哑粗犷,是个四、五十岁面色深邃的瘦大叔,泛着血丝的小眼睛,乌黑的大眼袋,高高凸起的颧骨,嘴边还刻着两道法令纹!
西子抻着脖子看向角落,白衣白帽的大叔一手快速的向油锅中放食材,另一只拿着长筷的手不停翻滚着天妇罗,一放一翻间很有节奏感。
左手边爱笑的青年,此刻碗底朝天的扒着所剩无几的盖饭,一碗盖饭,一份汤和一碟腌菜,前后不到三分钟,碗盘都很干净。年轻人放下碗筷,闭眼含笑的摸着肚子,咀嚼着最后一口美味,直到咽下,才恋恋不舍的睁开眼睛。
西子目送爱笑的青年开门走出去,耳畔听闻中年大婶喊了声:天妇罗盖饭好了!西子迅速回头,双脚蹦起,准备开吃,却眼睁睁看着中年大婶一手一碗的将饭递给两位严肃的大叔,顺便歉意的向她微鞠了个躬,西子的脸热的都能炸天妇罗了。
一碟腌菜放置在西子面前,青的,白的,嫩黄的,或夹杂或组合的躺在四方的小碟子里,慌忙抓起筷子的西子,夹了一大口,咬下去,这鲜爽——西子忍不住眯起眼睛细细品味,黄瓜,芜菁,菜瓜,清甜的味道在嘴中蔓延开来,更饿了……
终于,中年大婶双手递过大碗的饭和小碗的汤,西子唰一下揭开盖子,然后呆住了。
碗中黑乎乎的一片,这和西子以往认知的金黄酥脆差的也太远了,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锁紧了眉,抿起了嘴,不悦的情绪在心中蔓延:这是什么手艺?!居然糊成焦炭?!天妇罗不是以脆爽金黄出名的吗?这么差的手艺,哪里值得推荐了?!
西子挑着一边的眉毛,拿起筷子,戳了戳黑乎乎的天妇罗,很酥,西子两边的眉毛都挑了起来,筷子夹起“黑炭”,缓缓举至鼻端小心的闻了闻,并没有刺鼻的焦糊味,反而带着酱油的香气,直扑鼻孔!瞪着大眼,微张着嘴,西子复又仔细的将这坨黑看了又看——虽说黑的有点过分,但黑,却不焦!
瞪得眼睛都快斗鸡了的西子,总算鼓起勇气将这团黑货塞进嘴里,伴随着牙齿的合拢,清脆的响声传来,酱香与炸虾的鲜美传递到口腔的每一个角落,鲜香酥嫩,竟是用酱油做的特别的调料,虽然看起来不好看,吃起来却是截然相反的美味。
浓郁的酱香经过巧妙的烹炸,展现出与蘸料时不同的鲜香味道,很厚重。西子整个人都觉得舒展了,忍不住将整只炸虾全部塞进口中,感受满口的惊艳。
此刻的西子屏着气,眉头微挑,眯着双眼,两颊鼓鼓如仓鼠,抿着嘴快速的咀嚼着,许久才深呼出口气,然后又迅速的将呼出的香味吸回去,只差没发出啧啧之声。
有了炸虾的经验,西子毫不犹豫的将第二只天妇罗咬下大半,嗯,是炸星鳗,本身洁白的肉质浸透着黑色的酱,浓郁的油脂伴随着酱汁溢出,不干、不咸,很鲜!第二口下去,星鳗就剩下尾巴了,看着碗中一口未动的米饭,西子咽着口水强逼自己将尾巴放下,一手抓碗,一手握筷,向嘴里扒着混合着天妇罗酱汁的白饭。
沾了酱汁略有些黑的米饭并没有黏成一坨,一粒一粒的分散着,但不硬,一嘴香糯,配着咸的酱料,很合西子胃口,竟是吃的有些刹不住车了。大口扒饭,小口吃天妇罗,短短一分钟内,米饭消失了大半,现在,西子总算明白刚才那个爱笑青年的感受了。
吃到这时,口中对各种美味的感受有些消退了,天妇罗本就是炸制的食物,再加上油脂丰厚的星鳗,吃多了难免会给人一点油腻感,西子的筷子伸向被冷落的酱菜,几口下来,顿觉胃口又开了些。
放下盖饭,西子捧起汤碗,汤里有着剁碎的蚬子肉和蛋花,轻嗅了一下,抿上一口,刚才油腻的感觉在酱菜和汤汁的冲刷下荡然无存,西子又开始有了吃的欲望。
夹起仅剩的一个天妇罗,西子小小咬了一口,是炸沙钻鱼,外脆里嫩的鱼肉,入口脆,嚼起来弹,又小小咬上一口,接着是一大口,西子满口的塞着米饭,快速咀嚼,大口吞咽,筷子划过碗中每一个角落,不留一粒米,不丢一点酱料,不剩一口天妇罗,间或就着所剩无几的酱菜,吃相凶残,一气呵成。
直到碗中空无一物,直到咽下口中最后一点饭食,她才恋恋不舍的深吸一口气,一手举碗,一手执筷,眯着眼,添一下唇,回味着。放下空碗和筷子,又小心的捧起仅剩的汤,细细的吸溜着,直到汤碗也滴水不剩……
摸索着肚皮,心满意足的起身,虽然她没有吃到向往的寿司,可却意外的品尝到难得一见的天妇罗盖饭,付过钱,道完谢,西子在咯啦啦的木门响和叮当的风铃声中跨出小店,阳光照射的一角,灰尘依然愉快的飞舞着,一如继续踏上寻找美食之旅的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