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和平里南口到东四十条4800步...围着五矿广场和新保利大厦一周1000步...沿着小区绿化带一趟下来680步...走过路边跟电线杆一样挺拔的白杨...走过河畔夕阳下婀娜的垂柳...走过街角刚刚开张的书报亭......”。 时针在深夜的掩护下悄然指向了11点。我浑身酸胀地躺在床上,脑袋深处摸索着一个遥远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恍惚间,两脚脚尖不经意地踢起一朵朵小小的浪花,扑腾翻飞,渐渐汇成一弯暖流,将自己推向梦的边缘,连同那只形影不离的粉红色计步器。 浑身酸胀!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游离在这个世界特大城市里,天天早出晚归地穿梭于单位和家的两点一线,精力在工作的压力和家庭的琐碎中频繁切换,出门开车、进门长坐,上楼电梯,下楼还是电梯,早就习惯了单单由精神紧张而生成的慵懒和疲惫,而双腿,也仅仅是因为大脑的压力和不用则废的麻木,常常连带着无病呻吟。 浑身酸胀!多么奢侈的感受啊,久违了!想起来挺有意思的,人类的进步,首先应该归功于直立行走。人的种子由洪荒时代的禽兽不如,经历了上百万年的艰难跋涉,最后终于走出了和动物的根本区别。毫不夸张地说,人类的文明,是两条腿走出来的。然而,也就在短短的一、两百年间,在瓦特蒸汽机轰鸣的马达声中,搭帮科技的飞速进步,人类找到了将世界和宇宙不断变小的理由,生活在一个快节奏的时空里,都有人可以花钱坐航天飞机去月球旅游了,还有什么理由抗拒城市里最高80迈限速的诱惑呢?不由分说,电动车、摩托车、汽车、电车、地铁、城铁、火车、飞机垄断了我们的出行,很快,我们生活中的脚步声越来越孤独,越来越遥远,越来越稀拉。腿脚,对于不少人来说,更多的成了一种装饰功能。谁叫咱们的科技是如此发达呢!看看,坐在自动换挡的汽车驾驶室里,连踩离合器这点“动脚之劳”都免了呢。科技的进步,时代的前行,让我们出行的选择越来越多元,相反,我们下肢的行走功能却越来越萎缩,在冬暖夏凉的汽车空调帮助下,我们渐渐脱离了自然的恩赐,大多数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笑容越来越造作,发福的身体越来越虚张声势。一天又一天,我们在温水中习惯了这种平衡,早已忘却了锅底下还潜伏着燃烧的干柴。 平常一日,开心地得到了一只小小的计步器。没承想,这个小小的玩意儿竟然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先是爱上了走路,每天一万步的目标定下来以后,只要有时间,揣上计步器抬脚就走,大街上、公园里、菜市场、办公室楼道里,能走几步就走几步,能多走几步就多走几步。要是哪一天在外面走了一些路却忘记带上计步器,内心里居然觉得有点亏。也许是参与竞赛的缘故,还颠覆了现代人只关心自己生活的陋见,在万步网的群里,时不时会去探访一下自己熟悉的朋友,看看他或她的行走数据,顺便送上一声问候。哪天在公司楼下走路偶遇,便会很开心地问道,带上计步器了吗?要知道,我的万步率可是比你高出不少呢!忽然一想,原来大家见面还相互问“吃了吗?”,今天一见面,竟然问起了“万步了吗?”看来,这只小小的计步器改变的不仅仅是彼此的生活方式,还不断地往文化这种上层建筑空间渗透着影响力。 自以为带上点文化色彩后,在加大马力行走的同时,也给脑子增加了一个任务,算是“脚脑并用”吧。于是,开始思考,即便是很幼稚却也很认真地思考。 忽然想到,人生的历程就是一个不断往前走路的历程,虽见寒来暑往、花开花谢,却终究是百水东流,青丝白发,青春一刻不回头。 忽然想到,人生的得失是在行走前进中找到平衡的,数十年平平淡淡终其一生是一种平衡,今朝春风得意马蹄疾他日门前冷落鞍马稀是一种平衡。 忽然想到,积跬步至千里是一个奋斗历程,更是一种人生境界,因果相生、循序渐进、水到渠成,却是中国式哲学。 忽然想到,走路的人和坐车的人是分别在围城内外的,却无相互羡慕,坐车的人自以为以一种很优雅的方式实现空间的转移,稳坐车中看着窗外的行人有如蝼蚁,走路的人感觉坐车的人禁锢在方寸之间,上不能顶天下无法立地,简直是自讨苦吃。 忽然想到,当一切一切都沧海桑田以后,人类还是要回归到自己的本能中去的。比方说多年前的冬天北京一场大雪后,交通几乎完全瘫痪,汽车趴窝,地铁挤爆,路上厚厚的积雪连自行车也为难,没有了其它选择,许多人还是依靠双腿走回了几十里开外的家。 在北京,居住在城外,上班在城里,带着计步器行走在都市的大街小巷之间,有说不出的美妙。从家到单位,自北而南,坐上公共汽车一路颠簸,到和平里南口下车开始步行,摆着面前的是两条路两种选择,走在心里的也是两个境界。向东沿着二环辅路顺着河边一溜小跑着走,干净平坦的路面,齐整养眼的绿化,简直就是在逛公园,每天早上,你会看到护城河边岸上一排老人在悠闲地钓鱼,不动声色地提示着生活的闲适。转个弯,抬头看见中石油气派威猛的大楼,突然想起开车上班对这家国企巨无霸的斐然贡献,这么想着,就更加力量充盈地走过中石油、走过来福士,走过新保利,走向胜利的五矿广场。 相比起二环路的热闹和气派,我更喜欢东直门南小街的嘈杂和市井气息。从和平里南口下了公共汽车,迈开大步闯过小街桥一路向南,是一条比较传统的街道,双向四车道两侧布满了人间烟火,热气腾腾的包子铺、早餐摊,散发着报纸油墨香味的书报亭长着一堆花花绿绿的杂志笑脸,穿着睡衣早起遛狗的大妈迎面而来冲着你就是一个喷嚏,闻着突兀在人行道上公共厕所传出的阵阵臭味,转眼却发现街角那边一根长长的南瓜藤铺满了居民私自搭建的小凉棚,藤蔓深处绿意盎然间居然还藏着一抹长长的一品红。 在一个天气很好雾霾尽散的早晨,在北京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街路中,一帮乌合的行人在某个街角斑马线上逼停了一辆辆大声鸣笛的豪车,看着无可奈何止步不前的X5、A8,想着里面坐着着急叹气的可能是流连于酒肆饭桌的肠肥,抑或是转战于高尔夫绿荫的瘦腿,心里头居然卑劣地涌起了电影里流氓无产者捉弄资本家千金的快意。 没有负担就没有太多的得失感,迈开双腿走路的感觉真好。
脚尖上的计步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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