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并没有打扰你,是对是错

他是我如假包换的同门兄弟,男的。

我们都是当年恩师的得意门生,他的研究方向里有一种材料叫二氧化硅,我的研究方向里有一种成分叫蛋白质,在无数次探讨实验方法并没有什么思路的时候。

他说所谓的科研精神就是要把这些瓶瓶罐罐带入我们的生活。

我刚做完一个二十四小时的实验,打着哈欠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回应他:怎么带入啊。

他瞪着一双嵌在标准帅脸上的大眼睛,操着一口我很多南方同学根本听不懂的山东普通话说:"从今天起,我叫你阿质,蛋白质的质。你叫我阿硅,二氧化硅的硅。这是你的早饭,你舍友让我带来的。"

哦,好的。

我接过包子牛奶刚想吃,他嫌弃的说,你能不能先把你桌子上的口水擦干再去刷个牙洗把脸再吃。

哦,好的。

阿硅是典型的山东大汉,高大魁梧幽默嗓门大,也是同门实验室里唯一的男丁,肩负起枯燥实验生活中活跃气氛的重任,而我们几个女生成了他的素材。

每次他推开实验室大门,嬉皮笑脸地朝着我们喊:众爱妃,我来啦。

实验室都会瞬间炸开了锅,有埋怨他没做值日的,有塞给他瓜子的,还有催着他分析实验数据的。

那时候,我多半是沉默的,看别人在打闹,体会我自己的心情。

阿硅会注意到我的孤单,说:阿质,怎么眼皮又睡肿了。

我会呵呵的尴尬的笑,阿硅会朝向其他三个女人,你们都坐好了,学学阿质,从来不给我惹麻烦。

有一次,她们趁机说,你们俩为什么不在一起呢,一动一静,感觉好搭呢。

我还没回答呢,阿硅说了一句特别经典的话:因为我们俩谁都看不上谁啊。

我就只能呵呵了。

如果说相互看不上,只能说他嫌弃我木讷呆傻不会收拾打扮自己,那我嫌弃他什么呢,鬼才知道。

阿硅的实验和我的蛋白质系列最后都申请了国家专利,庆功宴那天,阿硅替一杯就醉的我挡掉了很多啤酒,一杯一杯下了肚,看得出他醉了。

送我回宿舍的路上,阿硅挺着肚子昂着头一摆一摆的走路。

他说:看,这样像不像你,让你使劲吃,你还真使劲吃啊,撑的都不会走路了。我被他学我的样子逗乐,笑得前俯后仰直不起身来。

那一幕,曾经是我们枯燥的实验生涯最珍贵的回忆。

直到现在,我坐在电脑前试图想要描绘出当时的样子,仍然不自觉的笑出声来。

他就像自带光环的男神,哪儿哪儿都在闪耀着人格魅力。

读书时,几乎每个实验室都会有男生,但并不是每一个实验室都有幸分到一个阿硅,他勤奋努力热闹,当然还很帅气,那时候,阿硅后宫团的每一个女孩子讲起阿硅的段子都能滔滔不绝,喜笑颜开。

如果青春有颜色,一半的浓烈是他带给我的。

就算我时时会恐慌马上就来临的毕业,但时间还是太短暂,就这样毕业了。

毕业合影上的他,左拥右抱了四个女生。

因为是抓拍的,四个女生神态各异,他挨个指着说,你看我多有福,一个抬头看我表示仰慕的,一个撅着小嘴正在吃醋的,一个大笑着甜蜜的不得了的,还有一个故作清高其实嫌离我远了的。

我们四个一起砸他:你滚,你滚。

然后他就滚去了江苏,解散了和他一起度过两年美好岁月的后宫团。

然而,阿硅还是没能抵达他的女朋友身边。

……

临走前,他要求后宫团每个人在他的QQ还有评价里留一句,留作纪念。

尽管那些评价里已经有了满满当当的类似幽默、有才、聪明、睿智,但我还是毫不犹豫打留一个和性格毫无关系的词汇上去:

标准帅。

那一夜,我盯着这三个字,听着循环播放的吻别,心里有说不出的哀伤。

还没有恋爱就已经失恋的感觉,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其他几个懒女人默默的点了同意,没人再讽刺挖苦他,都只是认真的说了一句真心话。

尽管他的实验做的最成功,尽管他曾经给我们带去很多笑声,尽管他是一枚实实在在的暖男,然而我们真的不能忽略他神似明星一样的外形。

她的女朋友,是神一般存在的姑娘,美丽善良大方,还是阿硅的高中同窗,占尽了拥有阿硅的各种优势。

阿硅的后宫团对她了如指掌,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知道她每天干了什么几点睡觉的,甚至知道她的三围。

整天嘻嘻哈哈的阿硅唯一严肃的一件事就是那年圣诞夜带后宫团给远在北大的她挑选钱包。

红的不行黑的不行,长的不行宽的不行,贵了不行便宜的不行。

直到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几个商量一致指着一款钱包说:就是它了。

然后七嘴八舌的上阵解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告诉阿硅难得四个女人都喜欢的一款钱包,相信我们的眼光,北大女孩她一定喜欢。

尽管其实我们几个没有一个人看好它,可怜的阿硅兴奋的买了它。

后来,听说,她真的喜欢。

毕业就是一把狠狠的铡刀,我们一别两宽,各奔东西。

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到那一脸认真的英气,也没有理由再去接收关于他的消息……

生活开始弥漫上各种关乎现实的硝烟滚滚,而我的内心深处,常常空一大块地方,来回忆他,回忆那个总是喊我阿质的阿硅。

内向如我,选择永远沉默。

我在山东一海滨城市做大学教师,就像从未走出校门一样,时常骑着自行车把自己架空在海滨大道上。

有一天,我接到了阿硅的电话,畅畅快快的聊到前俯后仰,最后他说我辞职了。

我用脚尖刹住了自行车,说,啊,那不是世界五百强么,那不是我们专业的牛企么,你不是已经做到主管了么。

阿硅依然很兴奋,说,我女朋友已经两次无意提起来,要是你能在我身边就好了。

他说一个男人如果听不懂女朋友连提两遍的要求,那还谈什么爱她。

我对着海风猛烈的点头,是啊是啊,却被呛出了几滴热泪,从胸腔喷薄而出一股气流,扩散在眼前,散成一行字:

他只是你的阿硅,却是别人的阿氧。

我终于肯相信,这一段放置几年都没有进行的化学反应,隆重的宣布了永久性失败。

两个月后,阿硅就晒出了新公司的工位,透过朋友圈的只言片语看得出,他很好。

后来,都彼此忙碌在人生路上,一年半载打个电话就不错了,然而关于阿硅的好消息还是源源不断的传来,升主管了,结婚了,升总监了,快当爹了。

我接到过他的两次电话。

一次是结婚,他笑嘻嘻地说,就这么嫁人了阿,不等我了啊。

一次是生娃,他笑嘻嘻的说,好好照顾咱儿子啊。

后来,听说,四位后宫团的女人都收到过相同的两个电话……

我们一起骂他群殴他的时光就像回到了校园,就好像昨天他还拎着戴尔笔记本推门而入:

众爱妃,我来啦。

我们一起白眼他,滚,滚,滚。

这一滚就是十年啊,十年没有再见面了。

四月的一天,忽然接到微信留言,说:阿质,我到青岛了。

吃过饭送他到汽车东站,他掏出手机拍了东站大门口,说每到一个地方都习惯记录一下车站,下次在出差会更熟悉一些。

我在身后看他那曾经标准帅的身板微微发了福,忽然想起那会而在学校他说为什么我们没有在一起,他说我们彼此看不上。

他那安静整齐的头发在海风中没有丝毫凌乱,就像毕业后两条平行线的生活波澜不惊到没有任何交集。

我的眼睛里泛起微微的泪光。

谁也不知道,当年的我,曾爱他,就像如今的你们,爱胡歌。

可是啊,人生,总有些遗憾,惊心动魄。

就只好,感谢时光,让我们,曾经相逢,曾经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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