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迎亲

​正午,楼下鞭炮声如平地闷雷,霹雳哗啦,震耳欲聋。

火速趴到窗边,头抵着防盗网往外窥探。

日头高悬,天色一碧如洗,干净流畅得没有一丝云彩的影儿。可还是很冷,清冷的风“呼呼”地吹,我看到,金黄、火红的长条碎屑,在空中飘啊飘。

那是从下往上,抛在新娘头顶上的。

三辆婚车,车头、车尾、后视镜、门把,都系着粉色的塑料花。新娘的雪白婚纱,像巨大的斗篷,在地表以上铺出硕大的花,天冷,上身披了件洁白毛绒披风,贵气又清丽,像朵百合。身后两名花童,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清一色穿着白色拖地连衣裙,摇头晃脑。

人群在嚷,在喧嚣,在沸腾。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应该在笑吧,一定是的。

新娘随即俯身上车,新郎一身深蓝西装,小腹微鼓,从另一侧进入车舱。车轮发动,绝尘而去。

一瞬间,人去楼空,只剩一地金黄的、火红的纸屑,闪闪发光。

坐下来,竟想起以前上高阅课老师无意说的一句:“那些相片里定格的美好,都已成为过去,比如你看到的结婚照,羡煞旁人的幸福,但也只是那一天,这天过去,生活仍旧归复平常的琐碎。”——他的原话我记不太清了,反正大意大概如此。

那时我坐在讲台下,仰头看着我无比景仰的老师,心想:怎么能这样决绝呢?怎么能这样通透呢?怎么能这样透彻呢?

这样一解读,好像结婚也没什么意思了,反正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反正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正世上最难守的是人心,迟早要散,不如不聚。

可是,顾城却说:“你不愿意种花/ 你说/ 我不愿看见 它一点点凋落/ 是的/ 为了避免结束/ 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当然,老师所言,实属事实,也并非拒绝开始,只是看得太通透。我只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楼下的那对新人,通透如此,在大喜当日,预想以后也许心生罅隙、大吵大闹,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人太清醒,到底是不太好的,会错过许多美好,所以我有时很信那句“傻人有傻福”,毕竟好多东西,不是因为存在而被相信,而是因为我们信,所以才存在。这不是自欺,而是对待生活现实的适时妥协,知道以后也许不幸,但不妨碍我们相信,自己这一刻,是幸福的。

生活太复杂啦,生命太短暂啦,在幸福的那一刻,瞻前顾后只会平添苦恼,倒不如洒洒脱脱,傻傻相信这一刻就是永远吧。

昨日和妈在中山影视城,大风大雨交加,碰到好几个婚纱摄影组,穿着一字肩婚纱的新娘在寒风中摆着各种造型,瑟瑟发抖,但是但是笑嫣如花,那种溢出来的幸福,装不出来。

工作人员拿着巨大泡沫板补光,相机“咔擦咔擦”,我又想起老师说的那句话,却不愿意去构想他们以后可能会有的争吵和冷战。我只是在想,这张相片定格以后,这日的甜蜜,便压缩在厚厚的相册里,也许日后某个老去的黄昏,他们的孙子孙女,围着照片,看当日金童玉女温柔的眉眼。

噫,真好。

毕竟,生活的常态是细水长流,没有永远的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狗血偶像剧才会跌宕起伏还幸福满满。

关于“结婚”,我是没有发言权的,仅仅作为旁观者聒噪几句。但相信,最稳固的婚姻,一定势均力敌,一方的失衡极有可能会埋下隐患。有朋友说,现如今,找个人结婚不难,找个想和Ta结婚的人,很难。这话说得颇有道理。

想起那日H说,小时候还和姐姐们约定以后都不结婚,老了相互照顾,还结什么婚啊!我笑眯眯地问回去:“那么现在呢?”

“现在想想不结婚也蛮好的啊。”H不假思索,满脸认真。

我忍不住“哈哈哈”地笑起来。虽然并不太赞同,但钦佩她的坚守,人最怕的就是慑于人言,随波逐流。或许我们,都还只是闷在学校象牙塔里的黄毛丫头,以后总会成长,迅速成长。

其实,这篇随感,本意不是专谈楼下迎亲,而是想说两种生活态度的抉择:欢喜之时,是沉迷其中,还是跳脱开去,想到这欢喜不会延续太久,于是全然无喜?

我想,某个层面上而言,我还是会做个贪心短视的人,在许多事上蠢笨迟钝,只满怀敬虔欢天喜地地把生活必要的仪式做完,然后去你的生活,随时出招吧。

今天读白朴的《天净沙 秋》,结尾是:“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这元曲写得太淡,很苍凉,好像大自然的岁月时序永远如此而已,好像生命里的喜怒哀乐有什么好讲的,你把自己的快乐不快乐放在大自然里,不过是“白草红叶黄花”,人世间的爱恨都被化掉,化到“白草红叶黄花”里去了。

我不喜欢这样无欲无求无悲无喜的机器人 ,我更喜欢苏轼,还有激情:“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他还会和江月对酌梦一场。

本来嘛,生活无非就是在无数的醒和梦之间循环往复。太清醒、太超脱、太凛冽不好,活得太寡淡,反而没意思了。

所以楼下那对陌生的新人,今日当歌幸福,明日再念琐碎。

祝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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