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蜿蜒盘旋的黄土公路绕过十几座山,落在了小梁村村口,一向宁静的小山村顿时炸开了锅,手机、摩托、李宁等当下流行的生活物品闯进了村民的视线,生活似乎变得更丰富了,心却被掏空了。
村长家首先有了手机和摩托,村长走在路上总能引来一群粉丝,家里也热闹起来,大梁摸摸摩托车锃亮的车头,把一张凹凹坑坑的脸凑在车镜前;二旺盯着村长播放着音乐的手机直咽口水;左邻右舍的人都巴巴的看着村长摆弄他那镶着金边的手机,萧萧的父亲也在其中。村子一天天热闹起来,偶尔还有外地老板开着小轿车来到村子里,村民对外界的认识越来越多,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对金钱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从那以后,人们农余饭后的话题从栽豆还是种瓜变成了要怎样出去闯闯、怎样去外地发财,土地里的作物越种越少,杂草没过7岁小孩的腰枝。没多久,村里的姑娘和小伙走了,没几天中年的人也按捺不住,接二连三地走光了,只有孩子、老人、牲畜和生了杂草的道路。
萧萧11岁,他打出生起就是小梁村的小小男子汉。一双乌黑的眼球中透着亮光的大眼睛,挺拔的鼻梁和略显厚的嘴唇镶嵌在被晒得黝黑的小脸上,一对俏皮的耳朵挂在两边,脸蛋上方被一棚乱糟糟的荒草占据。过去的九年他很幸福,经常笑得把大眼睛挤成一条缝,牙齿露在外面,不知愁为何物,爬在妈妈怀里撒娇,骑在爹爹脖子上去放牛。只不过才两年的时间,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有了想要的玩具,偶尔也可以吃些小零食,可是爹和妈去了山的那一边,他成了野孩子。“野孩子”是新同学给他起的新名字,他不明白为什么同学要给他起这个名字,可是同学们老是这样叫他,时间久了他也习惯了。这个名字从爸妈离开家后;从自己转去乡中心校那天;从村里通了公路不久就一直伴随他。他还记得那时村长说要让村里脱贫,劝村民把土地租出去给外来的老板种甘蔗。那年那在萧萧眼中美丽的小梯田被挖平了,来年长了好多甘蔗的小苗子;爸妈说要让家里生活富裕,留下了年迈的爷爷奶奶和自己,到沿海打工去了;回来省亲的姑姑说要让萧萧得到好的教育,把萧萧送到乡里小学,萧萧成了寄宿生,也多了一个让他与众不同的名字,野孩子。
“喂,野孩子快去把垃圾倒了,我们要回家吃月饼咯,你今天能回家吗?你又没有爸妈,没人来接你怎么回去,留在学校晚上有鬼哦,你不要被吓尿裤子,不过你长得黑,鬼看不到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其他孩子也跟着小桐笑起来,“你才没爸妈呢,我爸妈过年就回来了、过年就回来了……”,没有人听到萧萧委屈的辩解,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阳台上斜倒立着的拖把在滴水,水滴落到地上的盆里,噔 噔 噔……。眼泪在打转,眼皮稍不小心,眼泪就会流下来,萧萧对自己说:“我是男子汉,我不能哭!”眼泪很听话地没有落下来,萧萧独自提着垃圾桶走出教室。窗外,大风拍打着树木,一些树叶没抓紧树枝被风吹落地上,五星红旗发出噗噗噗的声响,空旷无人的操场上仅有一个提着装满垃圾的塑料桶的孤独背影。
夜,悄无声息地来了!平日吵闹的大宿舍,此时因只有萧萧和几个和自己一样,一样“没爸妈”的隔壁班的同学而异常静默,家近一些的同学早回家和父母吃月饼、赏月了,谁愿意和他们一样待在冷清的宿舍。“萧萧,明天我们的叔叔会来接我们回去的,你家里有人来接你吗?要不,你和我们回家吧,我家那边有好多好玩的,只是我爸妈不在家。”“小成,我爷爷会来接我的,我想回去看看家里的小猫有没有长大了,上回来的时候它们才刚下呢,下次再去你家吧。”那晚萧萧很晚才睡着,他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和他一样睡不着,是不是和他一样想爹和妈了。萧萧想吃妈妈做的饭团;想要爹爹陪他做弹弓;想要爹妈带他去村里串门……
第二天,萧萧和小伙伴在太阳出来前就起床了,他们跑到学校门口等,等那个来接自己回家的人,他们想要出去看看远方的路上有没有亲人的身影,但是保安叔叔不让他们走出学校,他们只好趴在铁门上努力把视线拉得更长。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褪去红色的柔光,将金色的光芒洒在球场上,小成他们的叔叔来了,很多孩子都走了。萧萧坐在铁门下抠着铁门边缘的锈块,保安叔叔给了它一包小饼干,他就慢慢地吃着,眼睛里蓄满泪水,饼干吃了一半,爷爷步履蹒跚地向他走来,保安打开铁门,他欣喜若狂地冲出去抱着爷爷哭,哭够了就拉着爷爷的手满意地走上回家的路。一路上,萧萧问了爷爷很多问题,“爸爸妈妈过年就回来了吗?回来之后他们还要走吗?他们是不是嫌我不乖不要我了……?”爷爷没有回答他,只是告诉他家里的李子红了、桃子臭了、小猫长大了,开始和它们的妈妈学捉老鼠了……。萧萧把问爷爷的问题忘得一干二净,直到爷爷说完了家里的新鲜事不再说话,变得沉默时,萧萧才又突然想起了爹和妈,想着爹妈会不会突然回来,带着他喜欢的小汽车。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已有的路太久无人走,又会是一片荒芜。萧萧紧跟着爷爷蹒跚的步子,将小脚踩在坚韧的杂草上,路边的野草已经长到萧萧的膝盖了,原本该有谷粒的田不见了,只有成片比萧萧高出大截的甘蔗挡住了远望的视线,一匹被拴在路边的白马甩着尾巴驱赶牛蚊,萧萧看了周围,找不到曾经在田地里劳作的村人。还未到天井下,大黄狗就汪汪叫着跑过来围着萧萧,伸出温热的舌头舔着他的小手,爷爷说:“它好久没看到亲人回来了,所以今天看到你才放开了嗓子叫唤呢。”萧萧蹲下身子抱住大黄狗,狗用它的舌头舔萧萧的脸蛋回应萧萧的拥抱。奶奶从厨房里三两步踱出来喊:“萧萧快来,可以吃饭了。”宽大的厨房里四角桌上三菜一汤,几个月饼摆在角落,三个人总觉得太空,却也找不到人来填补空缺,大黄狗在正门右边吃着奶奶为它准备的午餐,铁制的狗碗碰到泥地面咚咚咚响,寂静包裹整个土墙房,压得人闯不过气来,爷爷打开了收音机,断断续续传出报道伊拉克战争的新闻,萧萧不知道伊拉克是什么,也不懂战争是什么,他扒着碗里的饭,不时问爷爷奶奶收音机里的东西是什么,一次抬头时,他发现爷爷的头发白了大半个头,奶奶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许多。
萧萧没有吃完碗中盛的饭饭,他把吃剩的饭倒在了大黄狗的碗里,随即坐在大门前逗大黄狗。他有些想妈妈做的凉拌白菜心,不是奶奶做的饭不好吃,只是他更想吃妈妈做的饭菜,五个人的全家福挂在右边房间的木门上,上面积了一些灰尘,看不清每个人的五官,但能感觉到照片上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萧萧都露出牙齿对着镜头笑……。奶奶看了一会儿照片摸着萧萧变得有些乌黑的头发叹气道:“一个个的,净喜欢往外跑,也不看看现在的家还像不像家,就是稀罕那点钱,留下这可怜的娃,哎!”萧萧迷茫地抬头望奶奶那双浑浊的眼睛,眼睛里有一闪一闪的光亮,大花猫从天井跑进家里,撞翻了大黄的饭碗,大黄冲着猫叫唤了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