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上衣的第二颗纽扣

【一】

佳雯做完值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在山的那头了。她匆匆忙忙的收拾好了书包,和一起值日的同学在教室门口道别后,就一个劲的朝篮球场的方向跑去。

初冬的风带着微微的寒意灌入她的衣服中。佳雯却无暇顾及,那种寒意划过皮肤时片刻小刀一般的尖锐,而又迅速被奔跑中的体温蒸发成汗珠,小小的,一粒粒的挂在鼻梁上。

那个人,还没有走吧?应该,还没有吧?

快到篮球场的时候,一阵运球的声音已经传来。佳雯小小的吁了口气,突然就放慢了脚步,一边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好让它看起来柔和一点。

果然。

篮球场上一个矫健的身影闪过几个阻拦的人,转眼已经带球来到篮下,在一个高高的跃起中,手中的球被轻轻推了出去,在半空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应声入网。

不愧是骆南学长,真厉害!

佳雯突然有点小得意。

可人家厉害又关她什么事呢?想到这里,佳雯不免有些怔忡。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那边骆南学长正和队友告别。于是她赶紧侧了侧身体,把自己更加严实的躲在看台的后面,却在骆南走近时装作一副不经意间路过的模样,直直的向前方走去。


“诶,是佳雯吗?”

听到身后传来骆南爽朗的声音,佳雯感觉心脏好像都要跳出来了。不露痕迹的深呼吸一下,她才转头看向后者,脸上显出一抹茫然的神色。

“咦,是骆南学长?”

“嘿,真巧,这时候碰见你。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啊?”骆南向她小步跑来,,脸上带着温暖的笑。

佳雯小小的红了红脸。还好,现在光线不足,骆南学长看不到她这个样子。

“我今天做值日,没想到竟然能遇到学长。”

骆南笑笑:“那我们一起回家吧。”

佳雯悄悄的,用力的捏紧了衣角,笑着说:“好。”

【二】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你前一秒还和他在一起,下一秒就已经开始想念。”

佳雯在日记里写下这句话的时候,眼前突然就浮现出了骆南的笑容。于是握着笔的冷到僵硬的手,一瞬间就变得温暖起来。

佳雯第一次遇到骆南,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时她正赶着去另一栋教学楼里上实验课,怀里捧着课本,急匆匆的穿过篮球场,全然没有注意到一个急速的黑影正向自己袭来。

“喂,那边的,小心!”

出于本能的反应,佳雯下意识就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然而抬眼的瞬间,天空突然变成了黑色。下一秒,她的额头撞击上一个沉重的事物,身体失了平衡,直直的向后倒去。

啊!

佳雯重重的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抚上此刻正热辣辣的疼着的地方。旁边,那个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篮球,还灰溜溜的滚了好远才停下来。

真倒霉!佳雯在心里默念着,晃了晃脑袋,费劲的想要站起来。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的肩膀。

“同学,怎么样,有事吗?”

佳雯抬头,见一个衣着白衬衫的男生正一脸焦虑的看着自己,眉头几乎皱成了一个“之”字。

若他是笑着的话,这么干净的眉眼,一定会很好看的吧。

佳雯愣愣的想。待回过神来的时候,男生已经一把将自己背了起来。

“你,你在干什么?”佳雯迅速的红了一张小脸。头一次和一个陌生的男孩子如此亲密接触让她措手不及,于是她慌忙的乱舞着手脚,想要从男生的背上下来。

“诶,别乱动好不好?虽然你看着不重,可背着也不轻啊。”

听着男生温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佳雯不好再乱动,却仍是害羞的红着脸,小小声的解释着:“其实我没有什么事的,不用背也可以。”

“那怎么行,万一小问题变成大问题怎么办!毕竟是我的责任......哈哈。”

话尾男生歉意的笑让佳雯有点忍俊不禁。细细想,虽然是他的不小心,可被人关心的感觉总归是很美好的。于是佳雯便不再拒绝,安心的趴在他的肩上。还好上课铃已经打过了,不然此刻操场上热热闹闹的,那该有多尴尬啊。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是骆南,马各骆,南方的南。”

佳雯看着男生微微偏着的,干净的侧脸,突然内心一动,禁不住扬起了唇角。

“我叫陈佳雯,是今年一年级的新生。”


【三】

十二月的天气,总让人怀念起那汗湿的盛夏。

早上七点钟的天空,还是一片灰蒙蒙的,像笼着一层薄薄的轻纱。每当这个时候,佳雯总会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即使手机里的闹铃响了又响。直到母亲一把将她从床上揪出来。偶尔她会抱住被子不撒手,眯着眼恳求“我再睡一会真的就只一会”,可是这个“一会”带来的后果就是让她不得不踩着点奔进教室。

然而今天,佳雯起了一个大早,还特地到街角的包子铺里买来了一家人的早餐。母亲半只脚踏进厨房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佳雯解释说“我要开始锻炼自己”云云,然后在对方明显不信任的眼神中挂着笑脸出门。

今天,可是圣诞节哟。

佳雯抱紧了自己的书包,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料,她也能感觉到里面那条纯白色的围巾带来的温暖。

“早上好啊,佳雯。”同桌揉着眼睛从外面走进来。

佳雯笑笑:“早上好。”

“诶,你这家伙,今天居然比我都早。老实交代原因!......呃,莫不是因为今天是圣诞节吧?你难道有准备送东西给谁吗?”

佳雯神秘的摇摇手指:“这是秘密!”

佳雯的秘密,从来只和一个人有关。

她从暖暖的衣兜里伸出手来,在桌子底下飞快的打“骆南学长,放学后可以在教室里等我一下吗”,然后,发送。几分钟后,手机震动,她迅速的看了一眼。很短的信息——“好。”附赠一个大大的笑脸。

佳雯也悄悄的笑了,心里却有一点紧张。

前不久,她央着表姐教自己织围巾。表姐刚开始挺乐意的,可是佳雯却怎么也学不会,于是性子向来急躁的表姐丢下一句“我不管你了你这个笨蛋”就抽身走了。于是佳雯只好上网找资料,又请教了附近的女生,织了又拆,拆了又织,终于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把一条围巾织好了。当时她还抱着围巾在床上滚了几圈,心想虽然织得并不完美,可毕竟是自己的心血,骆南学长应该会喜欢的吧。

可真正到了要送出去的时候,她却有点犹豫起来。一整天在心里胡乱的想着,不知骆南学长喜不喜欢?他不喜欢怎么办?

时间在其中悄然飞逝,等到班导在讲台上说下课的时候,佳雯才反应过来,这已经是最

后一节课了。

不,不管了!佳雯急急的背上书包就要往外走,半途却被同桌拦了下来。同桌看着她笑,说:“要加油哦。”

走进骆南学长所在的教学楼,在楼梯转角的地方,佳雯眼尖的瞄到了骆南学长的背影,刚要唤他,脸却一下子变得惨白。只因为,她看到有一个可爱的女生,脸上带着羞涩的笑,轻轻的踮起脚,为她的骆南学长围上了一条红色的围巾。

那条围巾看起来真漂亮,戴上也一定会很舒服的吧。

佳雯突然感觉眼睛不可抑制的,热辣辣的疼了起来。她想起自己书包里那条白色的围巾,一点也不好看,就像是一个最好笑的小丑一样。

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只能在最后一丝力气都殆尽之前,落荒而逃。


【四】

“你近来是怎么回事嘛,突然这么用功读书,一点都不像你哦。”同桌用手肘碰了碰佳雯,目光落在那张大摊在桌面的“88”分的试卷上。

佳雯假装苦恼的叹了口气:“人聪明没办法啊,想考少一点分都难。”却是看着同桌那张“67”分的试卷说的。

同桌冷哼一声,撅起嘴不再理她。而佳雯却盯着自己的试卷发起呆来。

是啊,能考那么高的分数,一点也不像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佳雯无意识的掏出手机,看着上面安静的屏幕,心里空空的。

圣诞之后,她就把那条原本要送给骆南学长的围巾叠放在抽屉的最下面,一空闲就捧着书本学习,倒是把母亲大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心想这孩子脑袋终于开窍了。只有她知道,这样只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逼迫自己不去想骆南学长的事情。脑袋终于开窍了。只有她知道,这样只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逼迫自己不去想骆南学长的事情。而那之后,骆南学长也没有特意来问她失约的原因,平淡的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很久以前,有一首歌里这样写道“有人说聪明女孩别陷入恋爱里,会变多疑,会常想起,变得失去自己”。佳雯难受的想,可是已经陷进去的人该怎么办呢?好像也只能等待时间来疗伤了吧。

但又偏偏怎么巧。

那天佳雯去帮物理老师拿实验用具的时候,特地绕了一条远路,为的就是不用经过篮球场。谁知道走着走着,一只手却从后面伸过来,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佳雯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就看到骆南笑着对她说:“嗨,好久不见。”

佳雯心里漫开了一圈苦涩,从脸上硬挤出一个笑容:“学长好。”

“好个头!”骆南轻轻的敲了她的脑袋一下,“你这个没良心的后辈,居然敢放学长的鸽子,胆子真是不小啊。”

佳雯愣住了,半晌才想到或许他说的是圣诞那天的事情,于是低声说:“不好意思,那天是我的不对。”

骆南眯起眼:“好极了,说吧,你要怎么补偿我?”

佳雯觉得有点委屈:“可是学长,你怎么会有时间来要我的补偿?你不是要陪自己的女朋友吗?”

骆南疑惑的歪着头:“谁告诉你我有女朋友的?”

佳雯手脚并用的比划着:“就是那个很可爱的,瘦瘦高高的,头发黑黑长长的......”

骆南乐了:“嘿,你不是在夸你自己吧?”

“啊?”

骆南笑了:“逗你呢。好了别说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女朋友,别随便杜撰一个来毁我清誉啊。”他的眼睛在太阳下亮的像两颗星星。

佳雯看得几乎要入迷,心里却直犯嘀咕:难不成那个女生还是我想象中的?不能吧?难道是我误会了?......脑筋正山路十八弯,手却一把被拉住。骆南笑着说:“走,请我撮一顿吧。”

佳雯迷迷糊糊的跟着走,走到半路才想起刚才被忘在脑后的事:“啊,我是来拿实验的东西啊!!!”

【五】

对高三的学生来说,时间总是流沙一样,即便紧紧捏在手心,却不知何时又让它悄悄溜走。

其实佳雯的感受也是同样的。而这,也是她近来最烦恼的事情。

骆南学长现在已经很少到球场打球了。佳雯想起每次她故意去遇见骆南,总会看到对方微笑的眼睛下一圈淡淡的印痕,令她不自觉就要感到一阵的心疼,好像自己也在经历什么重大的变革一样。

高三了呀。

佳雯把手揣进怀里,望着树上新抽出的枝条发呆。

怎么时间就这么快呢,明明仿佛是昨天,她背着书包,怯生生的踏进这个新学校的大门;又是在昨天,她遇见骆南,这个总是笑得一脸温柔,眉眼干净的学长。可夏天一来,也许从今以后,就只能做梦见到他了。

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恋。

想想都会觉得不甘。

佳雯悄悄地叹了今天的第一百零一口气,目光遥遥的落在不远处的骆南身上。那边,高三的学生,正闹哄哄的挤在一起,有些站在木制的椅子上,笑着去推旁边人的肩膀。在他们前方,一个中年人摆弄着一架相机,用手示意着这个那个人站入相机的范畴。

今天,是他们在毕业前留影的日子。

佳雯揉揉眼睛,怕某些液体会不合时宜的掉落下来。看着那边和朋友站在一起玩笑的骆南,佳雯很想立刻就跑到他面前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却始终也鼓不起勇气。巧的是,骆南也恰在这时看到了佳雯,于是挥了挥手臂,示意她过去。

未及走近,佳雯就听见骆南的几个朋友戏谑的钩住他的脖颈,笑着说:“你这小子怎么每次都会碰上好事,还让女朋友过来,是不是故意要我们这些孤家寡人好看啊?”

骆南笑嘻嘻的甩开他们的手:“你们够拉,别吓着人家女孩子,到别处玩去啊。”

男生笑骂着走远的时候,其中一个突然轻轻拍了拍佳雯的肩膀:“这小子重色轻友的毛病,嫂子可要看着点哦。”

“啊,我不是......”佳雯红着脸要解释,却一下子就被骆南截住了话尾:“佳雯,你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佳雯把手藏在衣兜里,紧紧攥着里边的布料,不安得仿佛整颗心都要从胸腔跳出来。

其实,是有一点事的。

“骆南学长,你可以把你上衣的第二颗纽扣送给我吗?”

因为曾经看过那么一部电影。夏日里微微抖动的树影下,男生温柔的笑着,把自己上衣的第二颗纽扣递向对面的女生,轻轻说:“这可是只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东西哦。”于是从那时起。盛夏的蝉鸣。亮到眩晕的太阳。窸窣的风声。以及被染成金色的纽扣。在记忆中站成青春最美好的模样。


也许以后,不能再轻易看到他。不能为球场上的他递去一瓶水,不能为他一个眼神傻笑一天,不能为他故意造出偶遇的假像而听他一句问候。但留个念想,总能在最无助的时候,提醒自己,生命中不曾被遗忘的阳光。

“要这个有什么用的?”骆南笑眯眯的把纽扣扯了下来,塞在佳雯手中。

佳雯仰起小脸,笑着说:“这是秘密。”

“哦......”骆南故意拖着长长的语调,然后很认真的看着佳雯:“丫头,我报的是xx大学。”

“嗯?”

骆南指指她手里的纽扣:“我在那里等你。要好好读书啊。”

佳雯这回听明白了,脑袋却有些发胀。

是梦?......不是?......抑或?

感觉不很真实。

手心隐隐传来小小的痛。佳雯低头去看,发现原来是自己把纽扣攥得太紧,指间都印出了淡淡的压痕。阳光下,那颗米白色的,圆圆的纽扣,如同最耀眼的钻石一般。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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