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德公路边,群山深处,清澈溪水旁坐落着一个个小村落。其中的一个便是我的家乡。确切地说我家就处在山沟沟里。山,不高,几百米而已,仰头就可以看到山顶;山脚下有条溪流,不深,没过膝盖而已,但是来不见头去不见尾。这山这水就在我家屋后,小溪从山与屋之间穿流而过。来我家的远方客人都曾赞道“依山傍水好院落”!可在那生、在那长的我根本就不觉得。倒是屋后的那条溪流,我着实喜欢,因为我就是在那小溪流里疯玩着长大的。我童年的全部欢乐全都在它那存储着,可谓取之不尽,年年都有,四季不断。
春寒还未褪尽,水面上冒起一丝丝雾气,清晨各家的炊烟刚刚开始飘出烟囱时,我就早早地来到小溪旁,沿着溪水一路的‘视察’起来。一会儿看看河面,一会儿翻翻水草。那认真劲,绝不亚于八路军扫地雷!其实我是在找鸭蛋。听大人说,冬天冷,鸭子不下蛋,但是冬天粮食足,经过一个冬天的饱养,到了春天,就是鸭子下蛋的旺盛期。通常各家各户清早起床就会把鸭子赶入小溪中,由它们自己去觅食。小虾小鱼、水草河虫、甚至螃蟹,都是鸭子们的好早餐。它们吃着食、追逐着、嬉戏着,贪玩的鸭子们一不小心就在溪流里生出个蛋来;也有害羞的鸭子,生蛋前会先找个窝,然后每天都会定时地到那里去下蛋。摸准了这天机,我便天天去拣鸭蛋,运气好时,五六个;不好时,一两个。捡到的鸭蛋用衣角兜在怀前,心里就想着中午有好吃的了。儿时的辣椒炒蛋可是个难得的好菜。蛋炒在锅里,我就一直盯着,口水不停地在嘴里打转。等到端上桌面,准会被我们几姐妹抢个精光。就为了这份“有好吃的”的心思,我天天坚持早起去捡鸭蛋。
当雨季来临,几场雨顿时让小溪丰韵起来,水溢满河床,水草开始疯长,鱼虾们开始活跃起来,随着天气逐渐转暖,小孩子们也开始下溪玩水了,小溪渐渐地闹腾起来了。到了盛夏傍晚时分,暑气很浓,溪水深处,溅起无数浪花,那是孩子们在洗澡。大的十八九,小的五六岁,全都在河里泡着。没有泳衣一律裤衩,没有教练但个个泳都游地很棒,仰泳、蛙泳、高处跳水、潜水泳,样样都来。游泳游累了,我们就到浅水处去,搬开石头找螃蟹。脸盆大的石头,慢慢挪开,准有几只螃蟹举着钳子四处逃窜。每次我总喜欢去搬石头,但看到了螃蟹却吓得连连后退,深怕被它夹住。于是高声喊着同伴来帮忙,那热乎劲倒像是找到了金矿。其实还有更令我雀跃的场景,那就是等夜幕降临,热气散去,几个小伙伴坐在水边的岩石上,拿着篓子在那等。等什么?不要急噪,要有耐心、不出声息,半个时辰、甚至数个小时,螃蟹们会一个挨一个自觉地排着队来到岩石上纳凉。这时你只要让第一只爬进篓子,后面的一长串就会跟着来,最后一提篓子就有小半篓子的螃蟹。不过这样的场景不常有,因为还没等到就早早地被妈妈喊回去了。但是河里有一样宝贝,不需要等到夜间捡,白天任何时候都可以,当然傍晚最佳,那就是螺丝。螺丝有两种,长长的水螺,降火;圆圆的田螺,肉多。在河两边的岩石上叮满的是水螺,成堆成堆的,一抓一把,只要挑去小的,留下大的即可。溪水深处石块上吸着的是田螺,单个单个的,一粒一粒的捡,花些功夫,也能捡个小半碗。傍晚戏水、抓螃蟹、捡螺丝,这些都在自家的门前就可以了。可是要想捞河虾,就得到远些的长满水草的深水湾中去。为什么?村内的溪水常有人走动,不长水草,就藏不住虾。傍晚边上,邀上几个伙伴,带上竹篮长柄筲箕,就出发了。沿着溪水往上游走,出了村,来到深水湾,看见水草茂密处,就开始捞起来。把筲箕往水草深处插过去拉回来,就有大大小小的虾在筲箕上活蹦乱跳。带钳子的大虾,指节长的小虾,一股脑的都往竹篮里倒。不知不觉中天色暗下来了,捞虾的兴奋劲也过了,我们几个小孩便开始害怕。站在齐腿深的水里,裤子湿了,衣袖湿了,凉飕飕的;近处远处,除了河水的哗啦声,没有一点声响;抬头四处望望,岸边的老树,远处的绿林,不见人畜。于是我们几个急冲冲地往回走,不管篮里的虾是否倒了,筲箕是否被岸边的藤蔓给挂住了,只是拼命地提着,拽着往回走。到了家里,定下神来,就开始整理战果,心里美滋滋的,又想着下次再去。呵呵,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夏天在孩子们的小打小闹,无邪嬉戏中渐渐远去,迎来了丰收的秋天。秋天的丰收不仅仅是地头的玉米、田间的稻子、山上的茶油,还有小溪里已经长膘的鱼!浅浅的溪流中,就在大人们洗去粘在手脚上的泥土的瞬间,就有半尺长的白鱼钻来穿去。它们是那么的诱人,以至于几个按捺不住的大人,开始打它们的主意了。秋收农忙时节,村民们忙地不可开交。但总有几个人经不住河鱼的诱惑,忙里偷闲,张罗着弄点鱼吃。不用电,不用网,用的全是土法子。如果是弄给自家吃的,那就把整个河床用鹅卵石拦截一条坝,坝不能是直的,而是顺着河流曾倒八字形,左右各一段;然后在两段坝之间的接口处,安一个竹篱笆,一端用鹅卵石压在水底,另一端得高高地露出水面,曾一个缓斜坡;竹篱笆和鹅卵石坝必须完全地接在一起,不能有缺口。倒八字形的坝是为了让河水流向一个口子,这样水就湍急,鱼就能顺着水流往下游走,到了竹篱笆的口子处,鱼就身不由己的冲向竹篱笆。竹篱笆过了水,鱼留在上面动不了。半天时间下来,就有那么几条鱼躺在竹篱笆上,等着人去捡。如果是大规模的让全村人都享享口福的,那可得好好准备一番。先要备好几块茶油渣饼,几把野草(那种辣辣的叫不上名但房前屋后都长满了的野草)。然后把和骨头差不多硬的茶油渣饼剁成一小粒一小粒的,把草剁成一小截一小截的,最后都放进大木桶,用开水冲泡。几个小时后药性出来了,大人们就把它们提到溪水上游搅拌均匀倒入水中即可。这种自制的药物,没有很强的毒性,但可以让鱼儿们眩晕。当加了药物的溪水顺流而下时,鱼饮食后,便开始呆滞,它们会漂在水面,躲在石缝中。然后人们就开始下河捡捞,不需要任何工具,双手即可。每到这时,我便屁颠屁颠地跟着大人们去。人小,捡鱼还挺在行。岩缝里,石块底下,往往浮着几条大鱼(也就巴掌长的)。光头鱼聪明,游地快,老抓不着;花斑鱼笨,一抓就着;还有一种鱼,贴着石块生活,生命力非常旺盛,他们不受药物影响。当别人都顺着河流往下游去捡鱼时,我还在自家门前那一段捡别人捡剩下的小鱼,还捡的不亦说乎。待到饭点时,便提着篮子回家。大的当餐吃,小的留着晒干烟熏。因我家住在河边,河里的任何动静都知晓,所以每次捡鱼都不会落下。自然解了馋,打了牙祭。
冬天,一切都回归平静,闹腾了一个夏秋的小溪终于可以歇歇了。只是哗哗声依旧,偶尔觅食的小鸟会在河边的树枝上鸣叫。因为冷,我也不敢靠近,只是站在家中的门槛上远远眺望着。那一丝丝从水面上冒出的白气令我浮想联翩,我在想溪水的尽头会是大海吗?远方的大海会是怎样的?等我长大了,我就顺着溪流一直往外走,去看看山外的世界。
现在回去,溪流仍在,但却没有了往日的生气。因为人们用钉螺粉去毒鱼,用电瓶去电鱼,挖沙机也把溪底翻了又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现在人们都常年外出打工,没人养鸭子,河里没有鸭子的嘎嘎声;溪流里也偶尔有鱼,可那是养鱼塘中放出来的。当年的鸭蛋、螺丝、螃蟹、小虾、光头鱼、花斑鱼、石斑鱼现在全都没了踪迹。只是,那哗哗声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