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魂斷威尼斯》(Death in Venice)托馬斯•曼(Thomas Mann)
b.《白鯨》(Moby Dick)赫爾曼•梅爾維爾(Herman Melville)
其實陷入痴迷的人根本不想清醒,他們最怕的就是痴迷的感覺消失。舉《魂斷威尼斯》里的阿申巴赫為例,每天坐在海灘上看塔契奧嬉戲的三四個鐘頭“對他極為珍貴”而難以放棄。之後,他繼續跟蹤這個男孩和他的姐妹走遍威尼斯大街小巷,儘管此時當地霍亂盛行,街道惡臭益發難聞。他每天晚上9點就寢,因為塔契奧離開視線之後,便沒什麽值得他醒著的事了,事實上,他無法想象生命中沒有這位笑容使人神魂顛倒的灰眼少年。他知道負責任的做法應該是警告塔契奧的母親“疾病”正侵襲威尼斯,然後摸摸塔契奧的頭向他告別——最初也是最後的接觸。若不警告塔契奧的母親,其實是讓自己和塔契奧的生命遭受霍亂威脅。然而,他知道那樣做會破除魔咒,他將“恢復”為原來的自己——年邁理智的阿申巴赫,而他不願如此。
阿申巴赫痴迷不醒的部分原因是塔契奧來自波蘭,說的話他聽不懂,因此“再尋常不過”的話語在他耳中都宛若天籟。每回塔契奧從海裏探出頭來,一頭捲髮在陽光下閃耀,無論他朝海灘上的家人喊什麼都不會破壞這份美感,在阿申巴赫眼中,塔契奧就是完美的化身,一位“青春稚嫩的神祗”。
抹香鯨莫比•迪克也帶著神話意象。裴廓德號的船員見到這隻巨鯨前已聽聞許多傳言,也見識了飽受折磨的亞哈船長如何被它佔據心神;他們實際看到莫比•迪克時,總是僅窺見部分,比如魚背、魚尾,或它朝空中噴射的溫熱水氣,而那“極端可怕”、碩大陰森的軀體仍藏在水面下。船員被鯨魚的神秘莫測牽制,也被亞哈船長的神秘莫測駕馭著。敘事者以實瑪利甚至在出海後好幾天才見到船長本人,而且“亞哈陰晴不定”,沉浸在自己的執念里,難以親近。要不是亞哈有如此特殊的魅力,又怎能說服船員追捕莫比•迪克呢?當時整艘船已滿載鯨脂,能讓所有人衣錦榮歸,甚至大家都知道繼續追捕莫比•迪克只是死路一條,但他們被懷有執念的人點燃了執念,而這就是痴迷的威力。
對《魂斷威尼斯》的讀者而言,塔契奧不過是個男孩子;而莫比•迪克卻不只是一頭鯨魚,亞哈船長也不是凡夫俗子。當這纏鬥的一人一鯨消失在大海“偌大的裹屍布”里,彼此的超凡魅力卻未死去,某種龐大而魅惑的可怕氛圍揮之不去,盤桓在我們無法觸及的地方。於是乎,痴迷的力量從白鯨轉移到小說上。《白鯨》或許是文學史上最容易令人陷入痴迷的作品了,你會想在不同的人生階段再三重讀。要是阿申巴赫能看清塔契奧就好了。要是亞哈船長能看清白鯨就好了。要是裴廓德號的船員能看清亞哈就好了。要是《白鯨》的讀者能看清莫比•迪克就好了。要是赫爾曼•梅爾維爾能……
但又有什麽用呢?你根本不想知道怎樣擺脫痴迷。因為一旦陷入其中,你就不想被治癒。
也可參見 控制狂、迷戀、閱讀導致的寂寞、無回報的愛、活在書的世界里、過度愛惜書本、科幻成癮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