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廿五那天,我去看望爷爷奶奶。刚坐下,奶奶一本正经地问我:
“今天年廿几了?”
“今天是年廿五,你要干嘛呀?”
“哦…那还有三天就要大扫除了。”
三天之后,就是年廿八,广东人的传统习俗:年廿八,洗邋遢。过了会儿,爷爷从房间拿了一大包过年的贺年糖果出来,扬了扬:“我都买好了,你们买了吗?”奶奶一个劲的笑,“你爷爷每年一早就准备好这些过年应节的东西了,就怕晚了商店都关门买不到了。”老人家记忆中的春节,必须要做好准备,并伴随着一系列必不可少的仪式。即便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依然踉踉跄跄要坚持爬上爬下地大扫除,依然每年定时定候去商场里跟年轻人挤着买贺年糖果。其实,这并不是老人家的瞎折腾,而是在老人家的记忆中,这是过年应该有的模样,这是由过年带来的丰富而充盈的仪式感。
我想起以前过年家里会炸炸煎堆,包包油角、蛋散这些寓意美好的贺年食品;老早就把糖果盒拿出来擦干净摆满应节糖果进去;早早地买好过年走亲访友的贺年食品。后来,越来越少人来拜年,贺年食品都是丢比吃的多;于是,之后的年啊,煎堆油角蛋散都是在外面买一点意思意思;糖果不买了,因为每年都吃不完;走亲戚的礼品也不买了,随便买点水果就行了;前几天,我爸说工作忙又累,今年不大扫除了。团圆年夜饭也得提前到年廿九吃,因为爸妈年三十还要工作;现在过年,大家越来越不愿意折腾,都崇尚“从简”原则;
而“年味”则在我们不断简化仪式后开始烟消云散。
从前的年味,可不是这样的啊。
小时候,老早就在心里默默惦记什么时候过年,离过年还有好久的时候就会专门用一天时间去挑选新衣服,没到大年初一,就一定不会穿新衣服;
我妈还会买好很多年货,因为过年到处商店都关门了;平时很少吃到的海味干果等等干货这个时候都齐齐亮相;
年廿四左右,家里就会按照一天打扫一个房间的节奏大扫除,我每年都是递抹布得力助手;还会买好各种喜庆的贴字,趁着大扫除把旧的撕掉再贴上新的春联、福字;
年三十那晚,一定会全家人整整齐齐的吃团圆饭,吃完饭守在电视旁看各卫视的春晚节目,有说有笑;到了12点,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互道一声新年快乐,把头伸出窗台看看别人放的烟花,然后爸妈把封好的红包给我,我揣着第一封红包,开开心心的睡去;
年初一一大早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就到爷爷奶奶家拜年,然后一起开开心心的吃饭逛街;
到了现在,
微信红包的出现,使得纸质红包开始逐渐被遗忘;
有了全年无休的百货商场,我们再也不用费尽心思地囤积年货,因为过年能吃的,平时都吃得上。什么时候想吃了再买;
不再需要考虑节日的因素,只要打开发达的手机购物软件,新衣服随时随地都能买,随时随地都能穿,不需要再翘首以盼过年那唯一的穿新衣的机会;
现在仍然坚持贴春联、福字的人已经不多了,用透明胶一粘,也就几分钟的事情;
大家都说那些精心准备的年夜饭是“穷讲究、瞎折腾”,所以现在的年夜饭越来越方便,提前几个月打个电话到饭店预约即可;
春节晚会还是会年年播,但已沦落成我们刷手机和抢红包的背景音;
没有小孩会熬一整夜仅仅为了守岁,如果有,也是因为玩游戏罢了;人们年初一起床的时间越来越晚;
一大早起来准备礼物走亲戚,变成了微信语音里一句十几秒的新年祝福;
过年的仪式越来越从简,到最后连对新年的企盼都从简掉了,才意识到好像丢了什么。
从简过年的结果,使得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跟平常并无两恙,也不难怪,年味越来越淡了。物质的丰富,科技的发达,让我们在春节里似乎很难感受到新衣裳、年夜饭带给我们的喜悦感;而欢度春节仪式的精简,让春节仅仅成为日历上传统但已面目模糊的某几天。如果过年没有了那些固定而繁琐的仪式,过年,似乎就变得没有仪式感了。
仪式感似一种规矩却又胜于规矩。它的存在,使人们看起来不那么“随便”;
仪式,是会让平凡日子发光的神奇魔法,是我们对庸常生活的不妥协。
知乎上对于“人为什么要有仪式感”这个问题有一个高赞的答案,说的很深奥,充满哲理,但是唯独其中一句话,道出了这个问题的真谛:
仪式感为每一个普通的日子和动作,标定它背后的精神内涵。
人,由仪式带来的仪式感,用庄重和认真的态度去对待看似无趣的生活,才会发现生活真正的乐趣。这或许就是仪式感真正的意义。营造仪式感也并不需要繁文缛节、大费周章,也许只是那一点小心思、小用心,就像咖啡里的一点糖,淡淡的调味,足以带出整杯咖啡的香浓;
如果大家都只顾在工作上匆忙赶路,而随随便便地应付那些一年中最珍贵的节日,每个人的生活都将变得平凡无异,那么生命中一些特别的瞬间可能就此错过了:
比如见到阔别一年的亲人时的喜悦;比如许久未见的亲戚、老朋友围坐一桌谈笑风生的感慨;又比如,在精心准备的年夜饭上看到大家伙举杯畅饮祝福的欢乐;
所以, 今年春节,我们一家人终于回老家过年了;
这不仅是一种过节的方式,更是我们亲自重拾了欢度春节应有的仪式。
从我有记忆开始,春节几乎都是在居住地过,极少一家人一起回娘家过;
而今年就不一样了,今年的春节,是我妈四兄弟姐妹,我们五兄弟姐妹齐聚的一个春节;
以往的年初二,我妈总会一整天的打喷嚏,应该是家乡有很多人念叨她怎么不回娘家;回去之后,提着那些洋气的贺年礼品拜访亲戚,见到很多一年只见一次的亲戚,他们总会尽他们所能给我们最好的待遇,一大早起床就开始为了我们的拜访而忙活;宰鸡鸭,到田里摘菜,把家里养了很久的走地鸡鸭宰给我们吃,熬一大锅香浓地道的汤,煮着他们种了很久的无公害蔬菜;在家门前临时搭个棚,放两张大圆桌,虽没有大摆筵席的架势,但这番折腾下来,可谓仪式感极强了;人齐菜熟就开饭,有坐着吃的,也有站着吃的,还有夹完菜走着吃的,聊聊家常,唠唠工作,这顿饭,温馨至极,是暖暖的年味啊。
回到外公家,我姐无意中翻到了13年前我们五兄弟姐妹拍的照片,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大家都在不同城市生活,见面的次数很少且短暂,或许只有藉着春节的名义,才能有机会,见见他们;
藉着春节的名义,一大家子拍了全家福,拍完之后,我看到外婆在门口坐着偷偷抹眼泪;或许,她期盼了很多年,终于,一大家子,过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年。
有家人,有亲戚,有仪式,这样的春节,才是我记忆中春节应有的仪式感。
这个年,好像是最近几年过得最有味道,最像春节的年;
家乡房子后面有一间破败的老屋,是我大姨父母的。但是自从大姨的父母不在了,这间房子也就丢空了。每年春节,大姨都没有娘家可以回。今年大年初一,她说,要找个农村去感受一下年味;或许,她想感受的不仅仅是浓厚而充满人情味的年味,更是想体会回娘家,见父母的的滋味吧。回娘家这个流传千年的春节传统仪式,让回家有了一种庄重而神圣的仪式感。
所谓的仪式感,它的最终目的不过就是在进行了一系列仪式后让内心体会到真切的感受。我姐说,大年三十的时候,见到大姨的哥哥一家回来了。祖屋在这里,根就在这里,仪式不可缺。他们要回来跟村里人一起到祠堂拜祖先,烧鞭炮,还要打扫祖屋。虽然老房子已经破败不堪不能再住,但是还是要撕掉旧的春联,贴上崭新的,把房子门前扫干净。这不是一种无意义的折腾,而是对家,对春节的敬仰仪式。正因为仪式的存在,才会让那些漂泊他乡的游子回归根处,有时间慢下来看看这个养育父辈的地方;其实,仪式感这件事情,并非一定要投入很多。
我们都应该,还给春节一点仪式感;还给生活一点仪式感。不是吗?
因为这些仪式,才会让平凡的日子散发出非凡的光芒,这样的生活,才有它本真的色彩,才会成为13亿中国人每年拼了全力务必全家团聚欢度的重要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