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家中就缺乏绿色,当对面邻家的花藤上铺满了泛着银光的丁香花、养在花盆里的指甲花、栽在泥里的月季、伏在地上的太阳花随季节轮番开放时,我们那背阳的小家就更显得灰暗。早晨经常能看见对面养花的老奶奶拿着花洒细细地浇灌,有时在她门前玩耍也能看见她家的小前院里摆满了花,明媚如斯,仿佛得到阳光格外的眷顾。而回首我家······
每家似乎都应该有盆绿植,用漂亮的器皿栽养,细心地让它保持水分和光照,看它充满生机的绿叶或是闻到它丝丝的芳香,生活也总会多些希望吧,就像那个不太冷的杀手里昂一样,不论在哪都带着他的盆栽,不论在哪都悉心照料着。
可我家却常年不见绿意,并不是我们一家不喜欢花,只是护养一棵哪怕无法同人交流的生命也需尽心,但父母为生活终日忙碌着,实在没有精力再去照看生活必需品之外的东西。但妈妈其实是喜欢花的,尤其喜欢栀子花,每次闻到栀子花香她总会赞叹道:“这栀子花真香哦!”,然后挤进矮小的绿化丛掐上几朵好看的带回家用清水养几天。
回想起来,我家还是养过花的,之所以没有什么印象,是因为养的时间都不长且那些花的结局都比较悲惨。
那是后来搬了新房子,有天走完亲戚回家,妈妈见路旁的绿化带里种了许多月季,开得正好看,便挖了两棵带回家。一棵被我带到楼上用简陋的盆栽养,另一棵则被妈妈种在楼下,阳光雨露皆让自然管照,不久便于青青草坪中一红独秀,而楼上的那棵却因一家人的疏忽慢慢枯死。而楼下的那棵后来也因小区整修绿化,将它连同杂草一起拔去了。此后,我们家有段时间没再带进新的花,直到邻居送给妈妈几棵吊兰。那对老夫妻住一楼,多余的空地始终生机盎然,慈祥的老人送给我们家两棵吊兰,说是好养活,放在家里又能净化空气,妈妈很喜欢这样的礼物,便用漂亮的花盆栽养起来,放在阳台的角落。
妈妈虽然喜欢,却依然没有很好地管照它们,常常一连几个月都不曾浇过水。偶尔我在阳台读书看见了干裂的土壤才会清掉干枯的叶子,松松土壤,浇上水。所幸妈妈一直把家里打扫得很干净,阳台的角落没有堆放杂物,米白色的瓷砖反着日光,闪闪亮亮,吊兰细长浓密的叶子郁郁葱葱,当阳光洒进阳台,空气里带着清新的暖意。一连养了几年,长出了几根走茎,走茎上也陆续长出幼苗,妈妈看了很惊奇:“不管它竟然也长得这么好。”可没过多久因为搬家东西太多便抛弃了它们,妈妈是不忍丢的,我看见她还是拣了几棵小的带上了。生活总是如此充满了无奈。
后来家里陆续养过芦荟,种过樱花树,但它们的命运大抵也如月季、吊兰一般,生命鲜活的长度只比昙花久一些。
如今剩下的就只有几棵“盘虬卧龙”般的芦荟了,吊兰早已不知所踪,那些芦荟在风中一点点变软、发黑。妈妈虽然整天进进出出,却没有时间多瞥它们一眼。
其实妈妈像极了这些花。
我看过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长长的头发,顺直的刘海,穿着大红色的呢子大衣,站在干枯的树下微笑。彼时应该还没有我,或许才刚和爸爸认识,真是如花朵般明艳。另一张是我小时候,妈妈抱着我在开满油菜花的地里,这时妈妈的头发已经剪短了,刘海也掀了上去,穿着半旧的布衣,脸上略显疲惫,但仍然是微笑的。再后来妈妈的形象再也没变过。我有时摸摸妈妈的手,那手已经粗糙不堪了,像极了门外整日经历风雨的芦荟,渐渐衰败。
生活中大大小小的磨难和种种琐事都如世间的风雨,妈妈就像那株曾经开放过的月季,也有过明艳和动人的时刻;也像被遗弃的吊兰,无奈地向生活妥协;也像至今仍挣扎存活的芦荟,因无人照料而日渐颓败,但仍把生命力留给新生的幼芽。
而今离家,越来越思念妈妈为我铺的床褥,思念熟悉的饭菜香,思念衣服上洗衣粉的清香,也越来越频繁地想起,妈妈一直蜡黄的脸庞,日渐松弛生皱的皮肤和僵直肿裂的双手。
岁月无情,妈妈是朵不幸的花,但却是我的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