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吃什么?问一百个小伙伴,估计一百个人都会回答“粽子”。这答案没有毛病,但是在我的家乡,端午是吃包子的。对,就是包子。新收的小麦粉为皮儿,时蔬与肉做馅儿的大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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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端午,没有赛龙舟,没有纪念某某这一说,也没有辟邪、喝雄黄酒、吃咸鸭蛋等习俗。只有两个习惯,一是割艾草,二是做包子。
艾草在家乡叫陈艾,山间乡野,随处可见,并不贵气的主儿。它可以用来熏屋子,也可以做药引子,割了挂在房檐下晾干即可,一般不需要选择特定的日子来采摘。之所以会在端午这一天去割陈艾,据说是因为这一天的阳气重,此时的陈艾,只是效果更好而已。这不过是个附带节目。
正题还是包子,老家也叫做馍馍。
儿时的端午,家家户户都洗晒了竹蒸笼,发起了老酵母,将工作场地从田间地头转移到厨房。男人们劈柴、担水、烧火,女人们则围绕着大大的案板忙活起来,孩子们在一旁嬉戏玩耍,等待着包子成型、上笼、入嘴。屋外阳光满地,炊烟袅袅。屋内,香味飘飘之中,是忙碌的身影和朴实的笑声。这是记忆中端午节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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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和妈妈都是厨房里的好手。当天,她们早早洗好了形如小圆桌大小的竹蒸笼,在大搪瓷盆里发了满满一盆面。临近中午时,园子里最新采摘的豆角或者南瓜等被放在了案板上,上面还带着清洗时粘的井水珠儿。奶奶拿起刀,笃笃的一阵声响之后,它们全部成了细粒,除去多余水分,再辅以腊肉丁,葱蒜等剁碎,加调料调成馅儿,颜色鲜亮,已叫人期待了。此外,还可以做粉条馅儿,豆腐馅儿等,腊肉有时也会换成新鲜肉,不过那时,买猪肉还不算太方便,以腊肉居多。若面过多,肉馅没弄够,也还可以包点红糖、白糖馅儿。
馅儿做好之后,妈妈就将厨房里那大约一米宽两米长的大案板给腾开,洗干净,在案板上撒上些许面粉,把发好的大面团搬出使劲儿揉搓,挥动着擀面棒,擀成个个一般大小的面皮儿。随后,包包子的工程就开始了,皮面在她们的手中翻飞、旋转,不几下子,一个包子就出落得有模有样。包子越做越多,一个个整齐地排列在案板上,白生生的,煞是好看。
那时,她们常会包斑鸠给我,取一个面团,揉成稍粗的长条状,将最前面团捏成头部,用两个红豆点上眼睛。面团交叉的部分则被当成身体,后部的面团是尾巴。将尾巴捏一捏,再用洗干净的梳子压出纹路。造型虽简单但传神,那是我童年的爱物。
包子做好,锅里的水也烧好了,咕噜咕噜的作响。竹蒸笼上铺一层纱布,或放上一层芭蕉叶或桐树叶,就可以请包子入笼了。放满一笼,可以再上第二笼或者第三笼。接下来,就是等待包子成熟的时间了。从前慢,时间观念没有那么强,人们多是依靠飘出来的蒸汽或包子的香味儿,判断何时出笼。香气四溢时,就到时候了。包子上桌,辅以新鲜时蔬等做成的几个菜肴,就着当地特色的酸菜稀粥,就是消暑过节的佳品。
那时候,做一次包子也算一件兴师动众的事儿,何况又是过节的习俗,邻里之间也常互赠。我还记得,那时村里有人结婚,还有赠开花馒头的习俗。那馒头如小盆儿大,笑成五瓣儿,中间盖着大红的喜字,喜气洋洋,让人看着就很有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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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家乡端午节对包子情有独钟呢?
儿时,我不知道外面是怎样过端午的,因此天然地以为这就是这样。长大以后,我听说端午是纪念屈原或者伍子胥等人,知道别的地方端午吃粽子,以为这不过是一方一俗,并未深究。
现在想来,端午于我的家乡(不只是我儿时的村落,川北一带大都如此)或许本身就没有什么特别的纪念意义,它更多是一个农耕文化演绎而成的节日吧。这是季节和物产的恩赐。
小麦从西域传入中国,国内发现小麦最早遗址是在新疆的楼兰,那里出土了四千年前的炭化小麦。三千多年前,小麦已传入内地,但是到了汉代,冬小麦才得以推广种植,主要种植地在关中地区,也就是陕西中部的渭河平原。随后它扩展到了整个北方。
川北,紧邻陕西,虽然有八百里秦川相隔,但是两地往来早已开始,因此,可以推断冬小麦的种植也很早就传入了这一带。
乡民们主要种植的三种粮食作物:水稻,麦子,玉米。水稻收获时,打成新米之后,乡民们做成第一餐饭,首先要盛一碗,插入两支筷子,拿到院子里敬天,感谢天老爷的庇佑,让今年丰收。收获麦子或者玉米时,则没有这样的祭祀仪式,或许是因为它们传入得更晚。
不过,端午节似乎就是庆祝麦子的丰收仪式。端午节前,麦子金灿灿的麦子已经收割晒干入库,适合拿来磨成面粉,尝尝新。而且,家家户户院子旁都有几块菜地,种着小葱、蒜苗,白菜,豆角、黄瓜、茄子等常见的蔬菜。此时,有些家的豆角已经可以食用,和着晨光摘了新鲜的豆角,拌上最当地特色的腊肉,正好做馅儿。那包子面皮劲道,里料实在,一口下去,味浓汁满,回味无穷。
有时,端午节前,麦子还未黄透,还没还不能做成包子的新面,不过没关系,还有五月十五的大端午呢,总有一次,能踏这节日的步伐,享受这丰收的成果。
当然,关于馒头或包子的来源,比较普遍的说法是认为这是诸葛亮的创造。
宋代高承 《事物纪原•酒醴饮食•馒头》:“稗官小说云: 诸葛武侯之征孟获 ,人曰:‘蛮地多邪术,须祷於神,假阴兵一以助之。然蛮俗必杀人,以其首祭之,神则向之,为出兵也。’ 武侯 不从,因杂用羊豕之肉,而包之以麪,象人头,以祠。神亦向焉,而为出兵。后人由此为馒头。”
不过,唐代赵璘《因话录》早就为此辟谣了,他说 “馒头本是蜀馔,世传以为诸葛亮征南时以肉面像人头而为之。”可见,在诸葛亮做丞相之前,蜀地老百姓就已有馒头吃了,并且是有肉馅的,也就是现在所称的包子。
或许,家乡在端午吃包子的习俗,就是先来自于丰收的庆祝,随后才入了丞相的传说吧。
时至今日,年年端午,家乡父老还保持着吃蒸包子、包子的习俗。不过笨重而古朴的竹笼床已没有,简便的蒸锅、快速的发酵粉,早已成为家家必备的烹饪器具,蒸包子也随之变得相当简单,吃包子也成了家常便饭,虽然包子的馅料越来越丰富,味道似乎没那么诱人了。
我想念小时候的端午,小时候的包子,那热气,那手感,那味道,至今仍念不忘,但是似乎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包子。端午吃粽子?不,请给我来两包子,看看能否找回失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