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日子也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过。可即便如此,混混沌沌的我,也能感知今年的冬天,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我生活在典型的北方城市。既占了北方城市的名号,理所当然,就该有北方城市应有的样子。譬如冬天吧,风合当凛冽地刮,天合当入骨地寒;倘是再多点那么理所当然的想头,合当落上几场美丽的雪。雪也毋须多大,足把天地万物装裹一番就行。因为,银装素裹,琼枝玉树,才是北方该有的冬日印象。许是惟余天地茫茫,宛若琉璃般洁净纯粹,才能为矫情人的内心,添上点儿矫情的诗情画意。似乎,这样就能远离现实的烦扰。可,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
依次立冬、小雪、大雪。节气一个个过去,冬却姗姗不肯回到我们的城市。瞧啊,这一天天的,怎么还是暖得出奇?天是蓝的,阳是暖的,风是柔的,人是暖的,似乎天地万物,都浸在和暖里。这哪还有点冬的样子?分明像春日,似初秋嘛。
有人忧心:再这样暖下去,怕是连玉兰花都要开了!玉兰花开,春天已来。话虽说得夸张了些,竟也能激起了我的隐忧心。一个天色湛蓝的午后,我沐着暖阳,特意来看一株玉兰。绕树三匝,细细端详,呵,毛茸茸的小骨朵,好好地紧闭着。我小心翼翼,用不怎么细腻的手,轻轻触摸一下,迅疾离开。我终于确定,花,终究没有开。原来,不管怎么说,暖冬再不像冬,终究还是冬。
家里的日历,终撕去11月份的最后一页。时间的脚啊,已轻轻迈进2023年的最后一月。天一直固执地不怎么冷,我也就不急于换上厚重的冬装。每日出行,我仍放心地穿着轻体短款薄羽绒,觉得浑身轻轻盈盈,人也似在过漫长的秋。我想,天既这么暖,放慢些入冬的脚步,过一天算一天,也安一天,与凛凛冬日,远远地摇摇手,也许是上天的另一种安排?
自宽之余,不免感慨:今冬怕是无雪了吧?一想到雪,我就无法再心安。我也是矫情的人,爱雪,尤爱没留痕迹的雪。远远地望,白茫茫,软绵绵。渐渐入境,忘了身处何处,忘了世间万物。天地茫茫,只有我,自由自在的我,灵魂飞翔的我。偶尔会想起柳宗元的诗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我想,那个隐者钓的是什么?孤寂,还是心灵的自由?答案似乎并不重要。我矫情心起,开始真心实意地盼雪来,殷殷切切地等雪来。
我等累了,累得几乎要忘却还要等时,落雪的惊喜,就这么不期然地悄悄而来。2023年12月10日,星期天。第二天要早起。晚饭后,我看了两集无聊的古装剧,就早早地睡下了。周一晨五点半,我正做着没头没尾的梦,准时被闹铃叫醒。睁开眼,侧望一下,虽隔着厚厚的窗帘,仍能觉察天光比平时亮些。我心慌慌:不好,睡过头了!一看闹钟,并不是。我放心了,慵懒地准备起床。
卢先生闻声,也跟着起来了。他向来比我动作快,照例先去厨房,去抽支晨起烟。很快,我听到他惊喜地喊:“媳妇,下雪了!下雪了!”那高兴的样子,像个得到奖赏的孩子。先生是东北人,对雪有种近乎偏执的爱。盼雪等雪的心情,比我还要炽上几分。
我闻讯,起初并不相信。隔空三问,才确知并无玩笑的意思。我也惊喜得很,且不管穿了一半的衣服,似孩子般直接跳下床,奔向厨房而来。想想可笑,乍喜之下,竟忘了去拉卧室的窗帘,一心乐颠颠地舍近求远了。并立窗前,隔窗俯看近处雪。呵呵,趁着夜色,雪,像个玩捉迷藏的调皮的孩子,在你毫无防备时,无声无息地落了一地。雪光,伴着不甚亮的路灯光,映得小区广场一片光亮。远处,高高低低里,无不是雪的世界。隐隐约约,景致倒能猜得七八分。
出门时,卢先生执意要送我。近半年,他很执着于这事。我值晚班,他来接;我早出门,他要送。慢慢地,我也习惯了有他陪。尤其是晚上,我自驾回家,一看到他就等在车旁,心就觉得特别踏实。有好几回,我想要给他一个拥抱,再说几句亲亲热热的话,可终究因羞涩忍住了。都十几年的夫妻了,生怕这样会酸掉大牙。我心暖地迎过去,默默勾住他的手,或说笑,或静静,一起回家去。送我是比较辛苦的,我起得早,他也要早起。入了冬,天还没亮就要出门。因着雪光,这日似提前见到了晨光,似乎下一秒,太阳就能出似的。
我俩并行,默契地谁也没有说话。脚踩上软软的雪,小心翼翼地走,静静地赏一片洁净。走到停车处,留下两串长长的足印。回头瞧去,不甚清晰中,也觉挺浪漫的。因着早行,反而赏到了难得的风景,还有卢先生相送的情意。
就算是雪天啊,天还是不怎么冷。太阳一出,又有人为的干预,还不到下午,雪就化了大半,路几乎干透了。这个白色的精灵,好容易悄悄来,竟走得这么速。幸而背阴处,留有残雪,证明它确曾来过。在怅然里,我总觉得冬味不够,遂暗暗期盼,要是能再来场雪就好了。
晚上回家,先生喜滋滋地说:“媳妇,后天还有雪!”“啊,这,太好了!”我俩欣然之情,溢于言外。随之,雪要来的消息,可谓各个渠道,各种说法,铺天盖地。我总天真地不信。记得某个夏天,也是这样铺天盖地的消息,说要下场百年难遇的大暴雨。盼来盼去,最终雨落下。可是啊,我所在的区域,连一场小雨都算不上。雨一停,天空就放了晴。故而,所谓的天气预报,我是不怎么信的。这次集体等雪来,难道不会情形重演?
可,我又不得不信。手机不断收到暴雪要来的消息。双十二深夜,发布了中小学停课的消息。各行各业都在做防护预案。我也想着等着,会不会停工?13日一早,我照样早起去单位。领导说:“暴雪将至,为安全计,建议宿在单位。”我还是不肯全信。
午十二点,雪如天气预报般,准时落于人间。嗬!竟然这么准。我只得做宿单位的准备,却也隐隐有侥幸的心思。晚班结束,才刚过九点半。我眺望窗外,见雪已停,至于厚度,也不过薄薄的一层。天依然不甚冷,雪落地上,很快就溶化成水。我做了个勇敢的决定:自驾回家。
近半年,我爱上了行夜路。边开车,边听收音机,很是享受。夜路上,车很少。我家距单位三十公里,只一条大路直通到底。早晚高峰,一小时的车程,夜里仅需半个多小时。在这自由的独处时光里,调出车载收音机,听几篇鸡汤文,赏几支好听的歌曲,仿佛心灵受到了洗礼,真真有种难以言说的愉悦。
我有时恍惚,车行这样快,仿若能够穿越时空隧道,到一处梦想的仙境似的。然后,开启一段神奇的梦幻旅行,像艾丽丝,成为某处的勇士;如朱自清,暂逃俗事的烦扰。其时,我并无烦扰,更无须真的穿越。
又一篇暖文章后,我到了小区外。走下车,卢先生已经在等我了。“不是说了,雪天,不要来吗?”我笑着抱怨。“没事,你一个人走夜路,我不放心。”先生笑说。我勾上他的手,笑谈着关于雪的话题,一起往家走。
家,有温暖的灯光。我窝在沙发上,听闻网上消息,说局部地区已见暴雪。我愿,都能平安。再看我所处的区域,充其量,只是一场中雪。
周四,雪,时断时续地下。我见雪不甚大,依然执着于回家这件事。路上结了层薄薄的冰,车速只得降了下来。回到家已经六点半,花了一个多小时。大家伙都开得小心翼翼,反而觉得安全安心。先生正等我,"真去吃涮羊肉?”我笑答:“当然。下雪天,不得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我们冒雪至常去的馆子。候餐的人可真多。我往门内探望,好一派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味。涮羊肉与下雪天,果然是配一脸。先生一问,前面排了十几桌,“还等吗?”“不等了,去另一家!”我说。另一家,非本地涮羊肉,是一家山城火锅店。麻辣鲜香,倒也应景。人照例多,恰余一个空位。我们进去,点了鸳鸯锅,一半麻辣,一半菌汤。再配上鲜切羊肉、牛肉、鲜鸭血、撒尿牛丸、蔬菜……啧啧,一顿下去,浑身舒泰。
临睡前,我们还在等雪来,甚至津津有味地谈起儿时打雪仗、吃冰溜的往事。甚至畅想:许是一睁眼,传说的三尺厚的雪,就悄然成真了呢。半夜三点,我警醒过一次,探望过一回窗外。雪,已完全停了。只得遗憾再去睡。晨时五点半,闹钟如约唤我醒来。
驱车路上,若是不往边上望,只一心盯着前路,甚至会有错觉:当真下过中雪吗?偶遇几辆铲雪车,正热火朝天地清理道上的残雪。我瞬间感动:所谓的畅通无阻,是有人为你辛苦付出。余下的路,干干净净,除了微湿,什么都没有。残雪,倒处处有。朋友圈,自落雪起,天天有人花式晒雪景。
上午,天已放晴,太阳露了面。我在室内忙于工作,没有看到雪后初霁的美景。但有这么一次热热闹闹的等雪来过程,也真是极难忘的啊。雪,会再来。冬的冷,已加速在路上。北方的城市,不是终于有了冬的样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