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2008年
在流金般的岁月中,我总也忘不了人生中的一个人,在我一生的成长中,有那么一张慈祥的脸,有那么一双深情的眼睛,有那么一双饱经风霜的手,她陪伴我成长、长大,给我人生中最难忘记的爱抚,给我今生都永远无法忘怀的温暖,这双眼睛、这双手始终在我的心中陪伴我人生奋斗中所遇到的每一次坎坷和沟壑,她推我奋进给我力量,告诉我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拥有爱心,她,就是我的奶奶——一个慈祥善良的老人。花开花㓔,秋去冬来,在不知不觉似水流年中,奶奶已经在地下长眠三十多年了。从记事开始,奶奶便是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在记忆的深处奶奶总是忙忙碌碌:山上拾柴,地里摘菜,灶前忙活。奶奶用她那双干枯的双手给我们做出许多好吃的,用这双手给我们做出新年的衣裳和脚上的新鞋。小时候,我从没有听到过奶奶哼过小曲,唱过山歌,但却常常在奶奶的纺车声中入眠,奶奶的纺车是全家穿戴的保障,过年时穿的新衣,被米汤浆得硬帮帮的棉被,脚上的棉鞋,都是奶奶千针万线日夜穿梭织做而成的。在夏日的黄昏,常常出现一幅这样的景象:一个慈祥的老人戴着老式的铜制老花眼镜坐在门前,在夕阳下,穿针引线正在缝补着衣裳,旁边的竹筐摆满了蓝白相间碎碎的布条。然而奶奶那双干枯的手在我的记忆中是那样的温暖滑润,那早上给我洗脸的感觉至今仍然能让我感受得到。
这双手也是迎接新生命的手,因为奶奶是我们方圆几个村的接生婆婆。
现在,周围村子里的六十几岁以下三十岁以上的几乎都是经过奶奶的那双手的迎接来到这个世界的,在那个没有医疗没有一切与现代技术有关的年代,这双饱经风霜的手曾救活过不少濒临夭折的小生命,使多少妈妈能拥有将要失去的儿女。记得那时多少次在夜晚梦呓中,我总是在深夜听到窗外传来的急切呼叫“清秀清秀”(清秀是我奶奶的名字)声音,然后在我清晨起来的时候,奶奶已经踏着清晨的露珠,脸颊上带着欣喜的表情已经回到了家,在为我们全家人准备早餐,碗柜里或是饭桌上这时总会出现那象征新生命来到世界上的红红的鸡蛋,这是只有接生婆才能第一个分享这份殊荣——新生命的礼物。在那一天,奶奶总会不停的讲着某某婴儿的可爱,那种欣喜的表情跃然脸上,好象是她自己增添了孙儿一般的高兴。当然,我有时也看到过带着淡淡忧伤的奶奶默然地回到家里,在那个艰苦的医疗近乎原始的年代,这也是难以避免的,接生婆的双手是母婴生命安危最后的一道屏障,所以每次我的奶奶总是自责的以为是她没有尽到最大的努力来挽救那些小生命,这些忧伤情绪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在奶奶的脸上郁郁寡欢,然后在她下一次听到呼叫声后,无论天气如何恶劣,奶奶总是迈着那双裹过足的小脚,深一脚浅一脚踏着田埂山间小道,急急匆匆尽早一分钟赶到分娩者的家里,为的就是多一份欣喜而少一份遗憾。我一直认为奶奶才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她夏天会拿着扇子为我赶蚊子,冬天会为我打好火盆把被子烤得暖烘烘的,我生病的时候奶奶会无微不至对我细心的呵护。
记得我八岁那年,我的脖子不知道什么原因肿胀疼的厉害,(我爸爸长年在外地工作,)奶奶为了医好我的病,硬是背着长得又胖又重的我,寻遍了方圆十几里的土医郎中,刚好那时又是夏天,酷暑难耐,为了让我打针减少一些疼痛,奶奶背着任性的我到十几里外的煤矿,为的就是找一个我认为打针不痛的医生,晚上我不能躺下入睡,奶奶通宵达旦给我扇扇子。奶奶在我发烧生病的时候,会半夜打着马灯,不论是刮风还是下雨,她总会翻山越岭走到离村子几里地以外的荒山庙里烧香祈祷神灵保佑,给我求一碗平安水喝,为此,第二天我总会看到摔得鼻青脸肿奶奶还在为我煎药熬汤,童年的成长中有多少次这样的场景,在我的记忆中我已无法记得清了。在社会历史的变迁中,儿时年代在记忆中是那样的贫穷,吃上一口饱饭也是一种知足,可就是在那个年代中,我却是从来没有挨过饿,在我的记忆中总是有奶奶给我做的很甜很甜的红萝卜干,很香很香的荷包蛋。这些得益于我奶奶的勤劳和对我们的疼爱。那时我们一家七口人吃饭,只有妈妈和姑姑参加集体劳动挣公分,在那个时候,我们家是有五口人是吃闲饭的,在计划经济大集体的年代,女劳力再能干,也是不可能给你打满工分的,为此,每年村里年底的村决算,是我妈妈最恐惧的事情啦,因为在那时不知又有多少人会骂我们家吃冤枉饭了,而妈妈只能忍气吞声;尽管我的姑姑那时比一般的男子还能挑,能干,却也不能算是一个全劳力,所以我们家每年分到的口粮如果餐餐吃饱的话,是不可能撑到年底的;那时放学回家后的我常常和奶奶挎着篮子,到田间山野去挖一些地菜野菜之类来补充粮食的缺少,那野菜和着磨成粉的野杂麦做出来的粑粑却是我最喜爱的美食,在奶奶的巧手下变得金灿灿香喷喷的,也是让我一生回味无穷嘴角的余香,在我看来不亚于今天小孩吃到的麦当劳啃德基;而奶奶在每天晚餐时,总是说自己不饿,而尽量让我们吃饱,那时我只是觉得奇怪,奶奶在什么时候吃饱了啊?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慢慢的明白,奶奶为了我们吃饱饭,忍受了多少的饥饿。我怎么也不能相信妈妈所说,奶奶小时出生的家里竟然是当地一个小有名气富足的家庭,奶奶是他们家唯一的千金小姐,嫁给爷爷以前,奶奶是一个过着受全家人呵护宠爱于一身的小姐,这些,当然是在我长大以后,在奶奶的娘家看到被瓜分后所剩下的那些气派的青砖瓦楼的房屋,我才明白当年奶奶娘家有多么的辉煌;还有,就是在我家楼上被历史淘汰遗留下奶奶的的嫁妆,其中就有一个轿架,轿帘早已不知去向,据妈妈说,这就是她小时候常和奶奶回外婆家乘坐的轿子,不过都是妈妈的外公派轿夫来迎接的,至于轿子怎么留在我们家,那是因为解放后富家人都被挨整挨斗被藏匿过来的资产,小时候,我们常会在楼上藏猫猫,而那个轿子则是让我们恐惧的东西,在我的思想中,那是万恶的地主老财剥削贫农的罪证而万分痛恨,可是我却怎么也不能将它与我的奶奶会联系在一起;有一次,在看完大队部开完的批斗会回来后,觉得义愤填膺,竟然和我的小伙伴偷上一壶汽油,准备消灭这资产阶级的产物,只是后来烧着了自己的眉毛,而被吓得逃之夭夭。在那种忍饥挨饿的年代,给我记忆中最多的是不缺少温暖和关爱,这些都是奶奶在生活中让我耳濡目染所感受到的:记得那些逃荒要饭的,补锅的补鞋的,或是那些患有精神疾病的流浪失落家园者,到了我们这个小村庄,错过了回家的阳光,我的奶奶总是会打着灯笼把他们接到家中留宿,奶奶总是会拿出家里所有的棉被让他们不受风雨冰冻,那些常年在外修鞋补锅为生的人,在黄昏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在走到我家门口停止奔劳的脚步,因为他们早已知道这儿有一个好心的老太太会把他们当儿子一样爱护。奶奶穿的衣服是补丁上面加补丁,可是奶奶能在那个饭都吃不饱的时候拿出她一辈子也舍不得穿的衣裳,送给那些连家都记不起的精神病流浪者,这些举动现在都时时震撼着我的心灵,给我启迪和感动。
就在奶奶去世的那天早上,不知道为什么,对亲人我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灵感应,在上学教室里的时候,我坐在教室里总是心惊胆战的,当时我就担心奶奶有什么不幸,果然过了不久,邻居家的阿姨后脚就来到了学校找我,说我奶奶病了,要我回去一下,平时玩劣的我,在那天不知怎么突然变得懂事了,听说后我便不顾一切地哭喊着跑回了家。奶奶因为在做饭时,在灶台煤碳旁边铲煤准备早餐时摔了个跟头而脑溢血已经昏迷不醒了,我趴在她的床前除了哭喊,是那样的无能为力,哭着哭着,奶奶竟然在昏迷两眼噙满了泪珠,一颗颗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下来,我惊喜万分,以为奶奶不会撒我而去,可是奶奶却始终不能争开眼睛看上我一眼,只有那泪珠告诉我她听懂了我的呼喊,握着奶奶的手由暖变凉,第一次知道了死亡的全部意义,这个今生最疼我的人再也感觉不到我无能的牵挂,再也听不到我的呼喊,这个养育过我,从来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的人就这样永远的把我放下了,即使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三十年,我每每想起那张慈祥的脸,就撕心裂肺的疼,奶奶在生命最后的一刻,没有顾得吃上一口饱饭,喝上一口水,就这样匆匆的走完了她的一生,留下给我的只是无限的惆怅。在奶奶的一生中,战乱和社会的变迁使奶奶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千金,成为一个给我人生启迪和精神的指导者,在与生活苦难的顽强抗争中,奶奶却时时充满着爱心,奶奶就像神话中洁白的天使,带给我心中春天般温暖和阳光,我的一生,在奶奶的这种精神鼓舞下使我更加懂得热爱生活,珍爱生命。2008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