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作者:莞尔容 周宏波
曹民的车票买的是子夜十二点多的车次,是始发站为广州,途中经过A城和C市的一趟加快列车。到达C市的时间,如若准点的话,应该是凌晨五点左右。酒楼老板曾德胜和老板娘唐桂芳都乘坐过这趟列车。他们告诉并叮嘱曹民,下了火车出站时就得注意了,出站口便会有C市开往B县的大巴车的跟车售票员举着巨大显眼的招客牌子,大呼小吆地招揽和接引前往C县的乘客。他们会以胜过迎接亲人的热情,将你恭恭敬敬的一直引领到停靠在离站不会太远的大巴车上。上得车,一般都不会超过二十分钟,便又可以再接再厉风尘仆仆的接续上你余下的旅途了。这么说来,其实坐火车好像也并未见得就比直接坐大巴车,又有什么不方便到哪里去的嘛。
至少提前了一个半小时,曹民就来到火车站候车了。是老板曾德胜骑摩托车送他来的。这样的大深夜里,曾德胜还不辞辛苦的送他过来,这让曹民的心里充满了感激和感恩之情。本来很不想麻烦他来送他的。他觉得自己走路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除了肩挎一个与军用书包差不多大小的轻飘飘的黑色帆布挎包,他就更没有别的什么行李了。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轻装简行。从酒楼到火车站,走路,也就轻轻松松十几不到二十分钟的事情,也蛮自得其乐的。可是老板娘唐桂芳发话了,非得让她丈夫送他来。你或许已经能够猜得到,老板和老板娘跟他曹民的关系不比一般了吧?是的,他跟他们的关系的确不是那么简单呀。他跟他们两个,不仅仅都是来自B县一个叫做鞍马桥的乡镇,而且,曹民还得管老板娘唐桂芳叫表姐,他们两个的母亲,是走得非常之近的正宗的表姐妹。他曹民这次回B县,是回去相亲的。给他保媒的就是他的二姨妈唐桂芳的母亲。
因为没有带上身份证而白白排了一个早晨的长队,这也就算了,却还雪上加霜的丟掉了一辆自行车,如此这般的晦气,也真是叫人忍不住想恨恨不已骂他几声操他个老娘。几乎酒楼里所有的人,包括他表姐夫曾德胜在内,都曾不无好意的相劝过他,何必非要强蛮去坐那什么玩意火车呢?还是坐大巴车好多了嘛,方方便便的,哪里会有那许多的麻烦?曹民其实心里也有过那么一下动摇了,他的脑子里,甚至都闪过了一下这样的一丝阴云,是不是有点彩头不好了呢?但是,想来想去,他到底还是难以善罢甘休,想坐火车的愿望到底还是不可遏止的占据了上风。这甚至几乎都已经成了他的一个执念了。或者说,他这是不是就已经有那么一些犯轴了呢?
并没有做过太多的逗留,都没有跟任何人打上一个招呼,曹民就悄然无声的再次出门而去。多多少少是有那么一点点鬼鬼祟祟和偷偷摸摸的味道了。他意志坚定抖抖擞擞快步如风的走在前往火车站的路上,仿佛是有某种诡异的无形的力量,既在前头牵拉着他,又在后头驱赶着他,甚至都让他仿佛很是有些不由自主的了。这一回,身份证自然是一定不会忘记带上的了,小心的和钱夹在一起。当他又置身于售票大厅里,簇挤于长长的队龙之中,时不时的会悄悄摸出身份证来瞄上一眼,这个时候的他,甚至都设身处地的这样想过,买火车票须持有身份证,人家那里应该也不完全是没有他们的道理的吧?
时令已经是小雪以后。外面,夜深风大,尤其是坐摩托车,冷飕飕的风,携挟着似有似无时有时无的其细如愁的雨丝,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的生痛。但是,候车大厅里却一点寒意也没有。尚未踏入里面,还只是在大厅门口,曹民就感受有一团略略带点异味的温热从里面扑面而来,在给他带来暖意的同时,也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自觉的掩了一掩鼻子。厅里厅外,简直就是冷热不同的两个世界。好像也没有看到哪里安装有传说中的功效巨大的空调嘛,温差为何又会如此之大呢?或许,只是因为里面挤满了人的缘故吧?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整个候车大厅,宛如一个巨大而又稍稍有点凌乱失序的大会堂,可谓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这么多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集结在这么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身上发着热量,口里呼着热气,这温度它还能不因而提升上来?
仅仅从这一点上来看,人多,其实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嘛。某些人总是嫌这样也人多,嫌那样也人多,好像普天之下已经找不到有一寸不是僧多粥少人满为患的地儿了。除了抱怨和诟病,就是抱怨和诟病。这么一来,是不是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以此为借口,这样也做不好那样也做不好,而不必感到有一丝的惭愧,毫不脸红了呢?虽然这种事,像他曹民这样的一个草民,的确自不必弄得太明白了,也的确自不必让他闲吃萝卜淡操心的来操这个冤枉心,但是,有时候,只要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感触,他也难就免会这样天马行空的满脑子里胡乱的瞎琢磨呀。
一排一排长长的固定的椅子上都早已经坐满了候车的人。像刚刚进来的大多数人一样,曹民也是难以找到个座位的了。不少有人就地取材,就以自己的行李箱或行李袋当做椅子凳子,倒也方便得很。也有人干脆只随便拿张纸或拿个塑料袋什么的,往地上一摆,大屁股坐上去,好像也是没有什么不舒服自在的嘛。站得有一阵子,曹民便觉得腿脚也好像稍微有点吃累了,又觉得老这么杵着,好像也是不能不嫌有那么点别扭似的,便也想要坐下来了。他没有带那什么行李箱行和行李袋。他带的仅仅只是有个小小的挎包。他这次回去,计划也不过是天把两天的时间就了,哪里用得着带那许多的大件?但是,他曹民也是自他自己的办法呀。他从挎包里掏出一张A城日报,展开来,仔细的裁成了两半,一半复又折好,收进挎包里,一半对折了,在地上铺好,然后将挎包妥妥的放在上面,然后盘腿坐了上去。其惬意,比之那些有行李箱或行李袋的人,大约也并不会差得它半分吧?比之那些直接席地而坐的人,那简直就是不可同日而语。
曹民的挎包里,除了装有一件贴身穿的长袖圆领棉质的深蓝色的T恤衫和一条红色的三角内裤,以备换洗之外,还装有好几张A城日报,看上去也莫不是胀胀鼓鼓的。
他的挎包里怎么会放有几张A城日报呢?这个就有得说了。A城日报是酒楼必须订阅的一份报纸。其实,倒有点好像是专门为他曹民而订阅的一样。因为,整个酒楼里,除了他曹民之外,好像就再也没有谁还会有心认真的去阅读它了吧?虽然,上学只上到初中毕业就戛然而止了,但是,他曹民却是一直都有读书读报的这个爱好的。每次邮递员送来A城日报,前台漂亮的李妃萍妹子都会帮他随手在柜台里收捡好,不让别人随意糟蹋了去。待他得了空,随时去取了就是。他在酒楼打了这么长时间的工了,别的且不去说它,单说这A城日报,在酒楼给他特意挤出来的那间窄逼逼的房间里,那就是实实在在的捞得了高高的砌得整整齐齐的好一大摞了的。或许,这也能够算得上是他在这个酒楼里打工的另外一种收获了吧?
他曹民也没有别的太多的爱好,平常没什么事一般也不大喜欢外出。除了偶尔推托不掉,与本酒楼雷胖子他们几个小打小唱的赌赌那种长条字牌,夜里打烊之后,他一般就都是窝在房间里,靠着床头,不是读他花钱买的那有限的几本某某文学月刊,就是读这些不用花钱买的报纸。因为某某文学月刊毕竟有限,而报纸是源源不断而来的,所以,他大多数时间读的基本上还是这些报纸。当日的当然是首选了,往期的少不得也常常翻过来翻过去的反复读。一般都是读呀读呀,一直要读到困乏了,眼睛皮子睁不开了,也就熄灯睡觉了。这些报纸陪伴了他独自一人在诺大的空空荡荡的酒楼里度过的一个一个的孤独寂寞的夜晚,同时也让他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的特色菜厨师,在酒楼那些个的人眼睛里,好像也有了那么一点点当刮目相看的读书人的味道。他特意在挎包里放上这么些报纸,是担心自己晚上读报纸已经养成了习惯,回去B县之后,若然找不到报纸读,只怕他都会没有办法好好的睡觉了。
除了被偷掉了一辆自行车,总的来说,这一天曹民的心情还算是不错的。带上身份证后第二次去买火车票,也很顺利。酒楼老板他表姐夫曾德胜,因为他晚上就要坐火车,甚至特许他今儿个可以带薪休息一天,是他自己不愿意,强蛮的非要坚守在厨房的岗位上接受烟熏火燎。晚上,最后一桌客人还在那里热火朝天的吃着喝着,这边厢,酒楼自家十余口人便已经热热闹闹的开餐了。老板娘他表姐唐桂芳还特意吩咐多加了两个大份的平常绝对只有客人才有口福吃的特色菜,以为他饯行。他平常一般都不喝酒的,也按捺不住喝了两杯小酒。之后还没有完,表姐唐桂芳又亲自上阵,与雷胖子还有漂亮的前台妹子李妃萍,陪他小打小唱的赌了两个多小时的长条字牌。这一次,他鸿运当头,手气近乎神奇的好,胡起牌来就像胡着好玩似的一点都不费力。散场的时候粗略的一算,赢的钱足够这趟回去的路费还多出一点点。他心想,待相了亲回来,他一定要从这笔钱中支出,去离酒楼不到五十步的那个自行车维修摊上,买一辆比那辆比被偷掉的成色还要新还要好一些的二手自行车相赔。尽管,表姐表姐夫都已经态度坚决的表示了,决不要他赔了的。但即令如此,自行车到底是他曹民借了去被偷掉的,他又怎么好意思这样的不了而了之呢?更何况,这次赌牌他还轻轻松松的赢了人家这么些钱。
曹民在挎包上也没有坐多大一会儿,在乘务人员通过手提电喇叭震聋发聩的喊话声中,便有一大拨人起身离座,列队在乘务人员的带领下,由检票口离开候车大厅前往登车而去。曹民旁边的椅子上,刚好空出了好几个座位。近水楼台之便,曹民当赶紧从地上一跃而起,当仁不让的无比迅捷的占坐到了椅子上。待他坐稳了,才发现自己是坐在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和酒楼前台李妃萍妹子一样漂亮的,而且看上去又安静又文雅的妹子旁边。这让他暗自倍觉愉悦。
曹民从腰间取了叩机,看了看时间,离乘车时间足足还有一个多小时。他一点也不觉得着急。他着个什么急呢?他坐在挎包上的时候,都一点也不曾着急过,这会儿稳稳的坐到椅子上了,就更没有什么好着急的了。而且,旁边又坐了这么一个漂亮的看上去又安静又文雅的妹子,他还巴不得安安心心的久坐一些才好呢。时间是看过了,他却并没有将叩机马上别回腰间皮带上去,而是还拿在手上把玩了好一阵子。他将它一会儿调成振动,一会儿调成鸣音,调过来又调过去,调过去又调过来。这是一个数字扣机。一个月以前,是雷胖子陪他去宝兴街口子上,那一溜的当铺当中的其中一家买的二手货。
可小瞧不得这个黑乎乎亮锃锃的玩意儿,除了移动电话之外,好像都没有比这玩儿意更为时尚,更为长脸的了。那什么移动电话有几个人可以用得起?六七千的电话机钱且不去说,每个月巨额的电话费,就绝对是平常的人想想都会觉得烫手的。饶是他的表姐夫曾德胜,那么一个不大不小的酒楼老板,用着也每每觉得好不心痛呢。像他曹民这样的人,有幸能够有一个叩机,已然是多么的不容易了。据说正正规规去电信公司购买,要一千好几百呢,虽说是上当铺里买来的,差不多便宜了一半,也着着实实花去了他曹民一个多月的工资,也着着实实够他咬牙切齿一阵子的了。虽然,自从置办上了这个玩意儿,好像总共也没有被人家叩呼过几次,但是,有它别在腰间,那感觉的确分分明明就是拽拽的,那的确就是要有多不同就有多不同。这会儿,他拿在手里调呀调的,是不是多多少少有点显摆的意思呢?
总算将叩机别回腰间后,曹民却也并没有干闲着,想了想,便从挎包里拿出一张报纸来读。看起来,他的样子好像是读得有多入神呢。突然,有电话铃声清清脆脆的响了起来,但见坐在他旁边的那个漂亮的又安静又文雅的妹子,从从容容地从她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移动电话,掀开翻盖,柔声细语的对着电话说着一口好听的他半懂不懂的不知道是哪里口音的话。当即,曹民就很有那么一些不淡定了,脸皮便微微的有了那么一点莫名的发着热,又莫名的像爬了狗虱子似的微微有点发着痒。不禁暗自生出许多感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