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今天三顿吃什么 参赛编号:667
我妈妈不善言辞,讲的故事却往往十分动人,这或许说明真诚比修辞更重要。她曾经告诉我一个关于嵌糕的故事。
很多人可能没听说过嵌糕,那是我家乡特有的一种早点——小山般大的新鲜出炉的年糕切下一块,徒手捏成饼状,再将切碎的炒面、辣包菜、土豆丝、胡萝卜丝、卤肉、豆腐干等等熟料像包饺子一样包进年糕饼里,最后舀入满满一勺卤肉汁,“嵌”说的就是把年糕皮两边封起的费力动作。我猜它没有广为流传的原因,主要在于太过费时费工,而且全程靠赤手完成显得不卫生。
我妈小的时候,嵌糕算是早餐界的贵族。
没办法每天吃的东西通常会让人每天都很向往,所以观察嵌糕摊成了她的例行功课。当时箬横街的嵌糕摊不止一家但生意都不错,不过其中有一家的生意却是好到别人望尘莫及。原因其实一目了然——那家的摊主是个难得一见的漂亮姑娘。这不是说箬横街缺少美女,即使那里盛产远近闻名的美女,但毕竟她们也很少会去做嵌糕这样的力气活。
这个甜美又卖力的姑娘显得那样出类拔萃,老老少少的男人挤在摊子前,像少女偶像握手会的粉丝一样等待着他们每天早上的恩赐。
这家嵌糕摊顺理成章地引起了我妈的注意,成为她每天重点观察的对象。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已经过了眼中只有吃食的年纪,对漂亮姐姐的好奇反而压倒了一切。
当阳光和翻滚的卤肉汁叫醒箬横街的清晨,80年代乏味的农村小镇也因为这个姑娘变得美丽生动起来。
她至多有一个在开铺时帮忙的家人,其余的事情都得自己来。年糕作坊按时送来包在棉被里保温的新鲜年糕,氤氲质朴的米香蒸汽里是看不厌的美好容颜。
她熟络却不过分亲热地招待每个顾客,忙碌之中还将各人要加的料都记得清清楚楚。男人们去煤球炉边挑选卤肉,长筷子在五花肉、精瘦肉、豆腐干中心不在焉地翻来覆去,姑娘却只是专注于手中的雪白黏糯。
这时我妈也在排队的顾客当中吗?我猜她更可能躲在不远处的某块门板后头,半掩着这脸,被这半懂不懂的奇妙躁动深深吸引。一天、两天、三天……年糕的香味没有变过,她却渐渐看出一些鲜为人知的门道。
年糕初送到时,姑娘的脸同它一样白皙洁净。而生意涌来,一次次卖力“嵌”糕之后,白色的汗水滴落在桌板,涨红甚至算得上黝黑的肤色便渐渐显露了出来。
我一直无法停止想象这个充满70年代香港喜剧片气息的场面。我妈也突然明白过来,姑娘在每次出摊前都要细细地为自己扑上白粉。而那种养尊处优的豆腐生一样的白,是一个需要辛苦养活自己的农村女孩可望不可即的。
黑珍珠也一样美啊,那些对滴落的白色汗水视而不见的男人们或许比她自己更早懂得了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