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琦和江成,是我在北京仅有的两个大学同学。
江成默默地爱着宋琦。仿佛爱情只是一个人的事情一样,从大学到现在,他一直就这样润物细无声地爱着她。
而宋琦却不爱江成。她觉得,江成的爱像细水长流,而她要的却是波澜壮阔。
我曾问过江成,到底是宋琦哪一点,让他这样鬼迷心窍地死磕下去。要知道,对一段伸手不见五指的感情进行投资,最终结果很可能是血本无归。江成告诉我,宋琦在他心中,如水一般干净透明。说这话时,他的脸上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仿佛去爱宋琦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光荣。
这让我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宋琦在我心中,可是个说话大大咧咧,偶尔还会蹦出些黄段子的女孩。虽然她外表长得漂亮,但也只能算是一个漂亮的女汉子。
我曾开玩笑跟宋琦说:“既然他是孤男,你是寡女,为什么你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尝试着交往一下,说不定还真能擦出星星之火,最后发展成燎原之势呢。再说了,两个人闲着也是闲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即使最后不合适,‘买卖不成仁义在’,至少对彼此也是一个交代”。宋琦听后,一脸认真地说:“你以为我没想过啊,江成他长得也挺好看,文质彬彬,白白净净,跟唐僧似的,说不定他身边有很多小妖精,心急火燎地盼着吃一口呢。可我知道,他不是我的菜,我要的是一个能Hold得住我的人,一个在心理上能战胜我的人。”
我还能说什么呢,相反方向行走的两个人,想要相遇,或许只能在遥远的地球那端。
2
江成打电话给我,说老同学好久不见了,想请我和宋琦吃饭。
我心想,如果一个星期时间也能称得上“好久”,那跟我恍如隔世的朋友还真是不少。想见某人直接说就行了,跟我实在用不着拐弯抹角,一竿子插到底,“裸聊”最好。
吃饭地点约在了东直门来福士的鹿港小镇,我和宋琦约在地铁站出口见面。
“你天天夜猫子,皮肤怎么还这么好,是不是想气死我你才爽快!”想到自己满脸痘痘,我着实有些愤愤不平。
“没办法,姐还指望这张脸吃饭呢,敢不伺候好它嘛。谁能跟你比啊,早早地找了一个潜力股,现在都可以大把大把地套现了。”
“你要这么说,那我把我们家那支潜力股卖给你吧,我正愁着怎么出手呢。”
“你敢卖姐就敢买,到时候有些人别寻死觅活就行。”
来到鹿港小镇,江成已经在里面等着了。看到我们进来,他站起冲我们招招手。“
难得今天宰我一回,想吃什么,卯足了劲点。”江成把菜单递过来,笑着说道。他似乎想要表现得坦然自若一些,但他看宋琦时眼神中散发出的光芒,还是一览无遗地出卖了他激动的内心。就像是一个人闭着眼睛回想美事,嘴角会不可抑止地微微上扬。
宋琦看了他一眼,拿起菜单。“既然你想放血,那我就动手吧。”
江成看着宋琦认真地翻看着菜单,他的眼神一下子柔软了下来,刚才眼神中初来乍到的些许紧张,瞬间绝尘而去,了无踪迹。
“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横财的门路,跟我和宋琦说说。要是买彩票就不用说啦。”
江成听后想了一下,然后一脸认真地说:“贩毒你们干吗?”
我们两个对他突如其来的玩笑有些猝不及防,以至于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江成看到我们两个的表情,赶忙笑着说道:“跟你们开玩笑,不会是当真了吧。”
“别人开玩笑都像个开玩笑的样子,你开玩笑怎么跟讲学术论文似的,用得着那么一本正经吗?”宋琦一脸嗔怒地看了江成一眼。
“呵呵,平时不怎么开玩笑,突然逮着一个机会,想做得有模有样一些,没想到还弄巧成拙了。下次再开玩笑,我提前给你们打个招呼。”
江成的这句话终于把我们两个给逗乐了。看着含蓄内敛的他,陪着我们两个开心地笑着,我的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涩涩的滋味。我不知道,他对宋琦的一片真心,最终会得到些什么。
吃完饭,我们从来福士五层下来。楼下一辆红色宝马X5中走出一男一女,男的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女的脸上抹着浓妆,戴着假睫毛,长得一股乡间气息扑面而来。
看着两人挽着手进了来福士,走在后面的宋琦气得直哼哼。
“看你整个脸上就三个大字:不公平,我没说错吧。”我冲宋琦开玩笑道。
“没错。你看那女的,胸小得跟爆米花似的,还敢腆着脸出来玩儿命的露。她要是一回头,我都分不清哪是前胸,哪是后背。再看她那张脸,整个一副屌丝样,猛一看跟喜洋洋似的。天打五雷轰的,竟然大摇大摆地过着女神的生活。作孽啊,你说这让我们情何以堪嘛。”
我和江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一对“女财男貌”的搭配,竟会让她有这么多的感慨。
“你说话未免也太损了吧,这么尖酸刻薄以后谁还敢要你。”
“尖酸刻薄的人大都心地善良,内心清澈。”江成微笑着看着宋琦说道。
“你这话说得太好了,简直是对我人生总结性的陈词。”宋琦忙不迭地点着头说,“看来我也要发奋图强了,等我有了钱,说不定陪我散步的就是金秀贤了。”
“你想象力还真是丰富,搞得我都不好意思打断你这么不像话地胡思乱想下去了。”
我和宋琦口无遮拦地说笑着,江成则在后面默不作声地跟着。
3
我正和男朋友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江成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告诉我,他辞职了,现在跟两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教育培训公司。我听后很是惊讶,在我的印象中,江成做事一向稳重严谨,怎么会毫无征兆地辞掉外企工作,加入到短兵相接的创业大军中去。
刚开始,江成并没有告诉我真实想法的意思,他义正辞严地跟我说,就是想趁着年轻闯一闯。很明显,他还没有领教过女人直觉的威力。
“说吧,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铁了心地选择创业。如果我不了解你,或许我还真就相信了你所说的。”江成看我说得不容置疑,就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道出了实情。
上次我们三个在鹿港小镇吃完饭,宋琦关于“宝马女”的一番言论,让江成扎扎实实地感觉到,他追宋琦之所以没有成功,就是因为他的物质条件不行。他想,按照目前他的现状,想在物质方面实现大的飞跃,基本没有可能,于是他就萌生了自己做点事情的想法。他之所以选择做教育培训,就是觉得这个行业门槛不太高,容易切入;另外,宋琦是做外语小语种培训工作的,等他这边发展好了,可以让宋琦到他这里工作。
我静静地听着电话那端江成的规划,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挖空心思地想在脑海中打捞几句像样的鼓励的话,结果忙活一番,竟然一无所获。
宋琦没有接受江成的追求,物质方面应该算是原因之一。她曾跟我说过,她选男朋友的物质底线是在北京有一套房子,无论大小、地理位置、首付还是全款、一手还是二手,她都能接受。我跟她说,江成现在外企工作,月薪5位数,工作上进,买房也就是个时间问题,这么一支优质潜力股真的很不错。她告诉我,如果是刚毕业,她或许还会选择潜力股,但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任何需要承担时间风险的股票,她都会毫不手软地“割肉”处理。
我不知道江成执着地吊在宋琦这棵树上有多大意义,或许他觉得,即使宋琦是棵铁树,他也终能等到开花的那一天。
4
宋琦告诉我她交了一个男朋友时,我正在卫生间刷牙。这个震惊的消息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我把满口泡沫的漱口水生生咽了下去。
“晚上一起吃饭吧,我带你见见他,帮我把把关。”
“行啊。他是做什么的,人怎么样?”
“自己开了个装饰公司,有车有房,人长得不丑。”
“你所说的不丑是个什么概念?”
“就是……可以睁着眼睛和他在床上做完整套动作的那种,你懂的。”宋琦在电话那头放浪形骸地笑着。我知道,宋琦这个女汉子要是二起来,简直势不可挡。
“我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你都这么二了,他还没被吓跑。”
“你别不相信,他还就喜欢我这副德行。不像有些女的,上了台面风情万种,装清纯、扮淑女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散了场子原形毕露,摸脚丫子、扣鼻屎,说起脏话来伶牙俐齿,跟得了痢疾似的,一泻千里。他讨厌矫揉造作,表里不一,他觉得我这样特真实。”
“还真是重口味,晚上我倒要见识见识。”
因为宋琦是延边朝鲜族人,喜欢吃韩国料理,所以晚上吃饭的地方,就定在了金泉广场的萨拉伯尔。宋琦的男朋叫张硕,看起来有点像演员英达,高高的个子,胖胖的。 确实如宋琦所说,长得并不丑,只是人胖了,就有点显得不那么标致了。
在张硕去卫生间的空隙,宋琦问我:“怎么样,这男人能配得上姐吗?”
“绝对配得上。就凭他的身高,带出去就没人敢说是武大郎与潘金莲。”
“说点好听的你能得口腔溃疡啊,积口德也是做慈善事业的一种,你懂不懂啊。”
说这话时宋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宛如彩虹,美若天光。
我本不想打断沉浸在幸福中的宋琦,可软弱的思想还是没能扭过倔强的嘴巴,“江成知道吗?”
宋琦愣了一下,然后把额前长发抹到后。“应该还不知道,要不你找时间跟他聊聊吧,我早就跟他说过,我们两个没有可能。”
我没有再说什么。丁丁张在他的《世界与你无关》中说:对爱情最大的幻想,也不过是,对不爱自己的人仍然保持着热情。
我想丁丁张所说是对的。
5
江成的公司设在人民大学附近一栋商住两用的楼里。我见到他时,他刚刚吃完盒饭。
他比上次见面时瘦了很多。他的瘦是那种扑面而来的瘦,不需要踮着脚跟,仔细打量。
看到他,我的心里一阵莫名的难过。这种难过迫使我重新考虑,还要不要告诉他,宋琦已经有男朋友这样一个事实。
“你身体没问题吧,怎么瘦这厉害。”
“没事,吃饭不规律,睡眠又不好,不瘦才怪呢。”他说着笑了笑。
“公司怎么样,运营顺利吗?”
“还好。有些困难,也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你们……都还好吧?”
我知道,他所说的“你们”中,我所占的分量应该是附带性质的。
“她挺好的。前阶段有个男的一直在追求她,她好像已经答应了。”我突然觉得,我有必要认认真真地跟他谈谈这个事情了。
他脸上的表情仿佛电视被按住了定格键,一瞬间凝固在那里。片刻之后,他好像回过神来,赶紧强颜欢笑道:“是嘛,那挺好的,挺好。”
我不知道,他的思想到底做了多少努力,他体内的微笑机制才会施舍般地挤出这么一点笑容,算是对他最后的打发。
“这样也好,你大可不必把美好青春浪费在不合适的人身上,你有限的热情要留给对的那个人。就像是两块同是N极的磁铁,无论一方再怎么努力靠近,终究还是走不到一起的。”
我知道,对于沉溺在悲伤中的人来说,任何的安慰都是无稽之谈,倒不如在红肿的脓包之上痛快一刀,然后挤净污血,等待时间慢慢愈合。
江成默默地坐在那里,脸上的忧伤昭然若揭。
时间如丧家之犬,一分一秒地落荒而逃。我静静的坐在江成旁边,一句话也不说。
6
宋琦最近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微博、微信、QQ等交流工具上面没有她半点消息。我给她打电话,她说正在男朋友老家,这周末回北京再说。
我心想,这么快就开始见家长了,还真像她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
周末见到宋琦时,她告诉我她订婚了。说这话时她像一个娇羞的少女,柔声细语,不急不慢。我着实被她吓了一跳。我不知道她是被人洗脑了,还是被用“移魂大法”换了内核。以前那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而又比较情绪化的宋琦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安静平和、落落大方、而又相当理性化的女子。
“你能这么快订婚,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遇到合适的,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一个女人在结婚之前,就像一片从树上飘落的树叶,漫无目的,不知去向;但结婚之后,这片树叶就算是着地了,从此它有了一个固定的归宿,一个只属于它自己的领地。或许这就是婚姻的魅力,它能让一个女人从不安走向平和,从四处张望达到目视前方。我现在就是那片树叶,正在做着地前的准备。”
我没想到,订婚之后的宋琦会有这么多感悟,看来我以前错过了很多向她学习的机会。
“你们领证了吗?”
“还没有。他倒是想越快越好,我家里人想让等一阶段。”
“我觉得你们再多了解一下也好,毕竟你们两个认识时间不长。”
宋琦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7
我把宋琦已经订婚的事情告诉了江成,他好像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口头语似的说了句“挺好”。我想,他应该是已经接受了和宋琦有缘无分这样一个事实。想到这里,我不禁为他长出了一口气。
一个人心里满满地装着另一个人,突然有一天,那个人从心里抽身而出,跟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原来的位置空空荡荡,只剩下寂寞在里面肆无忌惮地回响。我想,旁观者对这种滋味很难体会,也无能为力,只能靠自己学着坚强,慢慢成长。
晚上十点多,我接到宋琦的电话。从她沙哑的声音中我能听出,她刚刚哭过。
“我今天能去你那里住吗?”
“可以,你打车过来吧,路上小心。”我没有多说什么,见了面一切都会明白的。
半个小时后,宋琦手里拎着一大包衣服进来,她眼睛红红的。
我让她坐到沙发上休息,然后给她倒了杯水。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地说道:“今天下班,我在家整理东西,发现了一份租房合同,看了之后我差点给气死过去。原来我们住的房子,是张硕那个王八蛋租的,只怪我太轻信他了,没有看他的房产证。晚上等他回来,我就压着火气跟他说,我已经知道房子的事了,让他告诉我,还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只要说出来,我就既往不咎。那货还真以为老娘我那么大度。就跟我说,他以前结过婚,又离了,有一个三岁的女儿,现在跟着他前妻。那个贱人当时给我跪下,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太爱我了,如果知道实情,我肯定不会跟他好,所以就被逼无奈骗了我。你说他妈的我怎么会撞到这种不是男人的货色。”宋琦一边说一边骂,仿佛要将心中的怒火酝酿成一次火山喷发,然后将张硕活活埋在下面。
看着怒火中烧的宋琦,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我看来,今天的发现对她来说,从某种意义上应该算是利好消息,如果这个秘密等到结婚之后再发现,或许付出的代价会更大。
“你以前的房子也退租了,最近就在这边住吧。你先去洗漱,什么都不要想,一切等明天在说。”
宋琦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来去了卫生间。
8
在这里住了两天之后,宋琦告诉我,她要去韩国找她父母,他们都在那里做生意。
我想,我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江成,无论是作为同学,还是追求者,他都应该知道宋琦的消息。
江成告诉我,他想跟宋琦聊聊,他怕宋琦不会单独跟他见面,让我帮着跟宋琦说一下。
我答应了他。
晚上宋琦到家时,我告诉她,江成就在楼下小区里面,想跟她聊聊。宋琦听后愣了一下,站在那里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就下楼了。
我想,江成或许会跟宋琦做最后的告白,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但我不知道,现在的宋琦是否对江成有所改变。
快九点的时候,宋琦回来了。她眼圈有些红,低着头进了卫生间,像是不想让我发现,她曾哭过。洗完脸出来,宋琦坐到沙发上,仿佛在整理思绪。
“他希望我能够留下来,不要去韩国。”宋琦轻声说道。
我抬起头看着宋琦,希望她能说下去。
“他这样做,我很感动,可生活不是只有感动,一切终归还是要回到平静。我不想欺骗自己,更不能欺骗他,所以我还是拒绝了。我跟他说,我的签证已经下来了,如果他愿意,后天可以去机场送我。”宋琦说完看了看窗外,眼神中流露出睫毛拦也拦不住的忧伤。
我知道,在感情上宋琦不会委屈自己,所以她不会因为对江成一时的感动,而去喜欢他。
宋琦去韩国的那天,我没去机场送她。我想,离别属于心伤的人,有江成去就够了。
或许,亲自送走自己的心上人,对江成来说,也是给自己一个圆满的交代,为自己多年的感情付出,画一个忧伤的句号。
陈淑桦在《梦醒时分》中唱到: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有时候,我们总会在一段感情里过分留恋,以为只要真心付出,就能守得云开日出;可有些时候,我们还需要明白一个事实:并不是每一个痴痴的等待,都能换回一个动人的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