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观地想象,若将我们的心与头脑结合在一起,能够变成一片广阔的萧瑟荒地。寸草不生的土地,在不久前还被无名大火烧过,已变得焦黑。岩石碎在四周,如同生死祭祀遗留下的残存片段。当我的心中呈现这般景象时,急需积极强大的精神来临,为这片万恶之源降下圣光或好雨。但这可贵的精神偏偏被一道长长的铁门锁在这片地区之外,像柏林墙,像要塞,戒备森严。
我需要机会释放它。我要让它一股脑儿跃过铁门。
不管内心是一片如何无法想象的样子,我仍旧正常地生活在这个现实世界。昨天,我终于寻得了一个释放精神的机会。周五下午两节自习,头一节上了数学,第二节则是礼物,美其名曰活动课,其实和去操场撒欢儿没有区别。我去办公室凳子底下抱出足球,就向外跑,一口气跑向山大老校的操场。心中想到踢球之余还有足球赛可看,不免振奋得多。那时,我感觉到心中的铁门开了。
刚想到铁门,铁门就出现了。那是操场的铁门,小扣柴扉久不开。中间嵌一个小门,悬在黑色的栏杆之间,门槛高,需抱球跨过才是;门梁低,升到初三后我不得不微微猫腰而入。
也许是因为心中的铁门打开,激进亢奋的精神失控地膨胀,使我变得忘乎所以。恍惚中眼前已不再是一个槛高梁低的铁门了,成了大道,成了宽阔的城楼。我不知哪里来的自信,纵身一跃。只觉得前半身进入了操场,看到了足球场北端一团红白和一团荧光绿在跳跃。紧接着,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黑,那正是铁门栏杆构成的暗影——我大怒,心想铁门今天注定和我杠上了,还没构思好骂一句什么,就猜测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右脚在空中勾到了什么东西,那是铁门高高的门槛,我飞了起来。疼痛袭来后,才发觉自己趴下了。
我很快爬起来,蹲在地上,蜷成一团,分不出到底摔到哪儿了。右手上五个伤口绵延成河西走廊,小拇指指甲盖下方,那个血流不多的小点,成了晚霞中的友谊峰。我觉得两个膝盖一定破了,到底成了什么样我也不想看。我不想把校服和秋裤一同挽起来,疼痛中还在顾及面子。
我一转头,看到了那可恨的铁门。就听见同学说:“钱立洋,你又摔倒了。”他见我痛苦地蹲在那儿,以为我又犯了抽筋的老毛病。等我站起来,只觉得手火辣辣的,膝盖和胳膊肘一定都挂彩了,却没什么难以忍受的感觉。我咬咬牙,被好心人扶着走了一段,说了几句自己也不懂的解释——我不想再提那个铁门了。我两眼还直勾勾地盯着足球场的南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踢几脚吧,我这样想。快步走过去。
我踢得不好。腿伤固然有不少影响。但兴奋起来也会忘记疼痛,远射不进则又是另外一码事了。关闭着的精神铁门大大敞开,冲出来的精神太强大了,足够让我忘记疼痛。其实疼痛是始终存在的,现在回想,我是如何踢满了四十分钟,竟一阵后怕,觉得足球场上那个人不可能是我了。
踢完球,走出操场。这次我小心地跨过铁门。几乎就是那一刻,我的腿疼起来了,甚至无法弯折。刚才的一切欢愉如今都化作了呻吟。我想,自己一定伤得很重,并且焦急了起来。我拖着双腿,急迫地往家走去。我知道,心中有个铁门再度关上了,荒原与从前一样寂寥;相比之前,还多了不少流血的深坑。我绝望地沿着墙边行走,实实在在的伤痛警示我:如果打开精神的铁门,世上没有一扇铁门不能逾越,即使倒下也不会顾及。而那铁门一旦关闭,你又成了平庸的你。
谁知铁门下一次何时打开呢?
(老师评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