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塘不大,但也有好几亩,有湾有滩,有丛林有礁石。山上那几百户人家就围着塘兜兜转转,养鱼种莲藕喂鸭子驯鹅。炊烟撩拨着薄雾,傻傻分不清。不过可以闻闻,风里有柴米油盐的气味夹杂着的时候,铁定是炊烟了。
水塘可不能叫水塘,当地人绞尽脑汁为它赐名樵子湖。意思是有柴火有水产,养活得了人的大水凼凼。
鸭子很傻,不怎么好玩,鹅却很神奇。但是,村霸的名头绝不是吹的,非礼勿视,别眼馋人家的仙姿绰约。它们上一秒左顾右盼,像在抛媚眼的时候,你跟人家不熟就赶快跑。虽然跑不掉,但是可以晚几秒被扑住呀;虽然它们又长又圆的喙配合又长又灵活的脖颈一定会攫住你,但你可以杀猪般大喊呀,手臂上腿上还可以多几个青黑的疙瘩呀······
是的,我就那样在人家的地盘上跟人家狭路相逢了。右边是水田,左边是樵子湖,后边是一道两人高的断崖,我刚从上头摘下几把风油子花花。鹅优雅地斜睨我一眼,就伸着长脖子撕心裂肺地嘎嘎大叫着冲过来了。我飞快地把撸起的长袖放到腕部:打是打不过的,唯一的希望就是它能把我的衣服当肉拧个大疙瘩就行了。可怜我这只大金蝉,可怜我的壳!
我想闭上眼睛把手臂送给它,可它没看上,飞了起来,直取我绝对没它长的脖子或者绝对没它仙的面门。太欺负人了!就这么死定了太不甘心,所以我要反戈一击:先掐住它的脖子再说。
我悲壮地迎上去,将它抱了个满怀。它的羽毛光滑洁白,带着湖的气息莲的气息,很有质感。脖子很快就送入我蓄谋已久的手里。一瞬间,我下不了手了,只是抱住它,脑子里一片混乱:大不了让它在背上拧个疙瘩。它会把我的脊椎骨衔出来玩吗?
它明显愣了一下,长脖子在我额上脑袋上绕了绕。威力无比的坚硬的喙似乎在找点开啄。我背沟发麻,静静地等它下嘴:至少我可以抱着它掉眼泪,我一定要把鼻涕眼泪糊它一脖子一身。让它还仙!
时间凝固了,它是灵动的。它把脖子伸我脖子边来,温柔地蹭,痒痒的,很奇异;翅膀耷拉下来,像要抱我的样子,但只是护住了我的双膝;高亢的嘎嘎声低柔了,渐渐没了声息。
我又惊又喜,不敢造次,只抱着它,眼泪不争气地掉,从它翅膀的羽毛滑下去,落到地上:有点亵渎它了,我不是故意的。它轻声地咕咕,不知是不是抚慰我:臣服了就没事。
而我真的心悦诚服。我一直喜欢鹅,从前养着没时间好好沟通,现在没条件养。我的臣服是欣赏,是膜拜。从抓住鹅脖子那一刻起,恐惧就无影了;如果真怕的话,是怕它以为我不喜欢它,再跟我干仗,或者怕它受伤害。
我们抱了一阵,它扭着脖子,把眼睛来看我。我抚摸着它。它就势蹲在路上,我也坐下。面对幽美的樵子湖,眼前回雾漂荷,时光可痴可醉。
这时候,以王羲之为代表的鹅痴是可以理解的,是鲜活的。我有了鹅友。它很会生蛋,主人绝不转让。我没有可观的物什换它,只能尽力抽时间去看看它,陪它面对藕荡坐坐。等它不生蛋了,也许我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