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女人带着狗来的时候,兽医赵宁宇正和几个哥们坐在店门口下象棋。
“快帮我看看,我的狗怎么了?”
几个男人闻声抬头,只见一个穿连衣裙的窈窕女人。女人浑身香气逼人,海藻般的卷发披散着,白皙的脸被墨镜遮去了大半。女人怀里的小白狗也是少见的品种,毛长长的,黑眼珠圆溜溜的。
老赵定睛一瞅,是只纯种的马尔济斯犬。
这狗价值不菲,估计是整个小城的头一只。
果然,女人说:“我跟你讲,我这狗可是从香港弄过来的,光过境费就花了一万多!你给我上最好的药,钱无所谓,一定要救活!”
老赵没接话,从女人怀里接过了狗。
一番检查后,老赵对女人宣布:“你这狗,怕是没救了……他得的是犬瘟,这病虽烈,倒不至于救不活,只是,狗肺部有先天基因缺陷,所以……“
女人一把撸下墨镜,俏丽的扇形美目斜吊起来:“什么缺陷?我这狗可是从正规犬舍买的,纯种的,还有血统证呢!“
“越是纯种的,越容易有基因缺陷……“
女人截住老赵的话头:“你胡诌什么啊?你们这些兽医我见得多了,不就是想把病说的严重点,好多收钱吗?!我不是跟你说了?钱不是问题,一万、两万,价你随便开,只要把狗治好!“
女人的尖刻,把老赵的火气激起来了,他把狗往女人怀里一塞:“我赵宁宇开店6年了,昧良心的钱没赚过一分!这狗,我说治不了,就是治不了!你不信,可以整个城挨着店去打问,哪家要是能把狗治好,我倒贴你十万!“
女人气得胸脯起起伏伏,想骂人又骂不出,只好抱着狗愤愤地扭身出了店。
店门不远处停了一辆酒红色林肯SUV ,一个穿黑夹克的矮胖男人毕恭毕敬地为她打开车门,女人踩着纤细恨天高的小腿一抬,傲娇地钻进了车。
老赵的几个伙计不由对了对眼色,他们还是头一次见识这么有派头又漂亮的年轻女人。
02
一个穿碎花连衣裙的靓丽女人走进了赵记宠物店。
不待女人自报家门,老赵已经认出了这就是上周来店里的马尔济斯犬主人。
门口停的还是那辆先声夺人的SUV,身后依然跟着男司机,但这回,跟老赵说话前,女人主动摘下了墨镜。
“还真让你说中了,我那狗没救过来……“女人尬笑着,语气比上次软了不少。
伸手不打笑脸人,开门做生意,老赵犯不着跟女人置气。
“现在信我说的了?”
“信!不,是服!真服了!“
女人告诉老赵,为了治狗,她先后把狗送去两家宠物店,一天的药费花到了六千多,前前后后,统共花了三万,狗还是没治回来。
“不瞒你说,从买狗到给狗置备吃的用的,再加上看病,我前后搭进去快十万了!”
老赵笑了:“有句老话,你没听过?家有万贯,狗不算!“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买狗别花大价钱,否则,得病死了,多少钱也得打水漂!“老赵后头还有句话没好意思说,他心说,那些奸商最爱骗的就是你这号人傻钱多的土财主。
女人捂住太阳穴,皱眉点了点头:“这回来,我是想请你帮我找条养得住的狗。”
老赵抬眼打量女人,她脸色比上次憔悴了不少,高级粉底也盖不住暗沉的黑眼圈。
他不由又有些心软了:“上回你那些话,虽然难听,也不是全无道理。现在不良的狗贩子确实多,养狗的人要是买了病犬,再遇上庸医,不光损失钱,关键是心里难受!谁养的狗,谁心疼,不是?行吧,既然你信我,那我就帮你淘换一条。不过,先说好了,我这可没有马尔济斯犬。你喜欢小型犬,就养泰迪吧,这狗智商高,不掉毛!”
“行,就听你的。多少钱?”
老赵伸手比了个六。
女人问:“六千?”
“六百!”
女人瞪大了眼:“这么便宜?”
“狗是从农户家收的,家养的狗不容易带病,品相你放心,保准给你挑个俊的!我不靠卖狗赚钱,纯是帮忙!当然了,你要是钱多没地儿花,贵的店有的是,出门左转好几家呢!”老赵说完转身作势要走。
女人慌了,按住老赵的胳膊:“不不,我现在就信你!”女人摸出钱夹要付款,老赵摆了摆手:“农户家的狗得等着生,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呢,等狗接过来了,再给钱吧。你留个联系方式!”
03
老赵知道了,女人名叫倪红。
倪红好像很闲,等狗的日子里,她抽空就来老赵的店转悠。
老赵在店门口摆了个茶台,生意不忙时,老主顾和旁边开店的哥们儿都爱凑过来喝茶聊天,偶尔也打打牌。
倪红也不避嫌,看得多了,她也上手打两圈。她倒是把好手,无论打牌还是搓麻,每次都把一众老爷们杀得片甲不留。
倪红长得美,性子又辣,有时候几天不来,一众老爷们还忍不住向老赵打问:“那小辣椒今天没来?”
世人都道女人爱八卦,须知男人要是八卦起来,可就真没女人什么事儿了。
倪红不在的日子,男人们凑一起八卦她的身世,有猜她是富二代的,有人猜她是富豪的小娇妻,也有人说兴许是有钱人家的二奶。
自然,碍于倪红身上的气势,谁也不敢开口打问。他们就出馊主意,怂恿老赵借着给倪红买狗的契机,多从她嘴里套点信息,比如,结婚了没?家住哪个豪区?老公做什么行业?
老赵自然不肯趁他们的心意。
每回见了倪红,他最多打个招呼,多一句都不肯说。
倒是倪红好像对他很有兴趣,有好几次,她笑嘻嘻地绕着他问:“老赵,我猜你还没结婚吧?你说你吧,人长得也挺爷们儿的,怎么就没扒拉上个对象?什么时候,姐给你留意一个?”
男人们趁机起哄:“倪红,别光说老赵啊,你结婚了没?你男人是干啥的?“
倪红不理他们。
问得多了,她就白他们一眼,一脸傲娇:“我男人哪,说出来能吓死你们!这么说吧,你们这整条街的店铺,他要想,买也是买得下来的!“
倪红不但打牌厉害,对付男人也是一把好手。一句话就把男人们蠢蠢欲动的贼心都浇灭了,可似乎也坐实了她是小三或者二奶的身份。
于是,男人们再提起她的时候,就都有点看不起的意思了。
同样是有钱的女人,可在男人眼里,富二代和有钱人的女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富二代是公主,是高贵的代名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而后者呢,再得瑟,也不过是有钱人的玩物。
在说不上是嫉妒还是报复的心理下,男人们一致认为倪红那股傲娇的气势,其实是自卑之下的虚张声势。
04
老赵没想到,倪红说要给他介绍对象,不是说着玩儿的。
没过几天,她把女孩儿的照片带来了。
见老赵兴致不大,倪红索性把手机举起来,向一众老爷们展览。
照片中,女孩眉清目秀,一头柔顺的长发,即使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都有一种青春逼人的气质。
“哎哟,美得来!“众人起哄道,”去见见吧,老赵!“
“在哪儿工作啊?“
“在盛华总店,做前台,正经的大本生!“倪红故意把嗓门扯得老大。盛华食品厂是有名的台企,本市的纳税大户,员工待遇很不错。众人听了,起哄的劲头更大了。
架不住倪红三番五次的念叨,老赵到底还是去相亲了,
可见面的过程并不愉快,甚至有点尴尬。
在咖啡厅里,女孩一坐下就闷头喝咖啡。等到一杯咖啡快被品干了,她才抿抿唇道:“我就直说吧,我其实是有男朋友的……只是,我们异地。我想,倪姐是误会我了,我跟老板,真没什么……我跟倪姐讲,她不信,你跟她是朋友吧?你帮我跟她说说,叫她不要再给我介绍男朋友了……”
赵宁宇听了半天,总算绕明白了,原来倪红的老公就是大名鼎鼎的盛华集团老总,而她给自己介绍对象,不是出于朋友间的热心,而是想肃清婚姻中的潜在小三儿……
搞明白这层关系,赵宁宇顿觉比吃了苍蝇还膈应。
因此当倪红打电话过来询问相亲进展时,赵宁宇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
第二天,倪红讪讪地来了。
这回她没带司机,也没戴墨镜,一进门就做低伏小地非要拽着老赵出去吃饭,说是要给他赔罪。
老赵也想听听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随她去了。
饭店里,倪红给老赵倒上酒,举起杯来敬他:“老赵啊,知道我为什么爱跟你凑吗?因为你不像那些俗人,你不打问事儿,不瞧不起人,也不嫉妒人!我倪红要强,我的事儿,从不跟别人讲,但今天我要跟你唠一唠……
你们光看我穿名牌,开豪车,可我心里的难,谁知道?就说我家那个死鬼,年纪比我大了15岁,可花花肠子一点不少。男人嘛,你懂的,手里有俩钱儿,就觉得天下的女人随他祸害。
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小珍,我清楚他俩清白着呢,可架不住我家那死鬼死缠烂打啊……你也别以为我就是为了自己,我是真看着你们合适!我倪红别的本事没有,男人还是会看的,我知道你和我家死鬼不是一类人,小珍就该配你这样的好男人……“
话说到一半儿,倪红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电话没讲几句,脸色突然变了。
电话里传出男人急吼吼的喊声:“姐,你快来吧,再不来,他们要造反了……”
倪红挂掉电话,凝眉对老赵说:“老赵啊,对不住,我弟惹麻烦了,今天的饭……”
“没事,你忙你的!”老赵摆了摆手。
倪红匆匆结了账,拎起包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处,才想起来,今天出门没带司机。
“去哪儿,我送你吧?”老赵跟着她走到门口,手抄着裤兜问。
倪红犹豫了片刻,咬咬牙道:“那就麻烦你,送我一趟吧!”
车一路开到了市郊的开发区,马路越来越开阔,人烟却逐渐稀少起来,许多企业的厂房和仓库都设在这偏僻的近郊。
他们去的是盛华食品厂的仓储地。
只不过区区一个仓储地,门头却很气派,四五米高的朱红色大理石框架门上“盛华食品仓储”6个烫金大字在正午的艳阳下熠熠生辉。
下了车,倪红踩着高跟鞋直奔一处库房,老赵则抄兜在后头慢悠悠地跟着。
仓库的铁门大开着,站远处朝里看,里面空间很大,包装精美的西饼礼盒、坚果礼盒整整齐齐地码成比人还高的墙,空旷处并排跑两辆摩托车都没问题。
老赵听见倪红的尖叫:“反了你们了?都不想干了,是不是?”
他快步跟进,只见几个身形高大的工人围住一个小个子男人,其中一人已经揪住了小个男人的衣领,挥起拳,作势要打他。
倪红迈着大步,从男人群里挤进去。
她伸手对挥拳的男人当胸推了一把,破口大骂:“你他妈不想干了,是吧?”
男人骂骂咧咧地松了手,工人们开始唏嘘着抱怨:“倪大龙上班抽烟,让仓库着了火,厂里把我们这月奖金都扣了!他连累我们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样的人给我们当领导,我们不服!”
“就是!不服!”
“把我们老队长请回来!“
倪红抿住唇,怒火将她胸口撑得一起一伏,她瞪圆了眼,突然转身,劈手对准她弟弟倪大龙的脑袋狠狠扇了两巴掌。
“给你讲多少次了?再让我逮到你上班抽烟、打牌,我就剁了你的手,把你送回老家去!”倪大龙被打得缩着脖子,呲起牙直吸溜。
倪红转身,从包里取出一沓钞票,拍到为首的那个男人怀里:“这是一万五,够你们这个月奖金了吧?”
见了钱,众人脸上还挂着怒,言语上却都消停了。
倪红这才整了整挎包的细带,她昂起头,斜睨着众人道:“倪大龙是我弟弟,他再混账,自然由我管教!但我把话放这儿,哪天要是他干不下去了,我保证,在场的各位也干不长!”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她又昂首,转身朝外走去。
高跟鞋的细跟敲出清脆的“哒哒哒”声。
这一波操作,看得老赵一愣一愣的,真恨不得给她鼓鼓巴掌。
但他们才刚走出仓库门,就分明听见有人在身后啐了口痰,嘟囔道:“牛什么牛?不就是个二奶!”
老赵侧脸看倪红,只见她脸憋得通红,两眸却似冰霜凝满了寒气。
老赵确定,她听见那句谩骂了。
但她连头都没有回,依旧腰肢笔挺地朝前走,只留下一个妖娆霸气的背影。
那一刻,老赵突然有点理解倪红了。
05
关于自己的身份,倪红跟男人们说的,跟老赵说的,都是真的。
只不过,有些细节和真相,她永远羞于出口。
今年36岁的倪红,认识她男人赵永嘉时,还是个大二的女学生。
那是个五一假期,应聘到某公司的食品活动展销中做司仪的倪红,有幸结识了该食品公司的老总赵永嘉。
本来,三天的活动展一结束,倪红该领了薪水就走人的。
可是,结薪水时,倪红发现,给她结工资的不是招她来的圆脸女秘书,而是西装革履的赵永嘉。
他给了她一个厚厚的信封,远超出之前约定的酬劳。然后,笑眯眯的问:“倪小姐,能赏脸一起吃个饭吗?”
捏着那摞钱,倪红的心砰砰直跳。她心底响起个声音:天……下学期的学费有了!
“我很欣赏倪小姐的工作能力,想跟你谈谈下一步的合作。”赵永嘉还很贴心底给了她台阶。
倪红心里清楚,她跟眼前的男人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那个负责端盘子迎宾的花瓶工作,也并没有让她展现出多少工作能力。
她望着男人水淋淋的桃花眼。
明知道是个陷阱,却无法抵挡诱惑。
教人自立自强的故事,她也读过很多。当初跟家里打下保票,说只要让她读大学,就不花家里一分钱的时候,她是下了决心要靠自己的努力,过上像样的生活。
可真的尝试过,才知道有多难。
周末,最多的时候她同时带了6个家教,坐不同的大巴辗转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紧张到连喝水尿尿的空闲都没有;每天晚上,她在学校门口的饭店当小时工,负责刷盘子打扫卫生,累得腰要断掉,也只能领到80块的辛苦费。
没有时间逛街,没买过一条好看的裙子,背负着助学贷款的压力,每天早出晚归,在豆蔻年华的葱茏岁月里,她的青春是晦暗的。
很多年后,她不止一次问自己,如果能预知未来,她是否依然选择去赴那一场宴?
可惜,命运并不给弱者选择的机会。
那天吃饭时,赵永嘉点了许多她听都没听过的菜,可她却食不知味。
忐忑。
她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眼前的男人。
甚至,她担心他会闻到自己身上的汗臭味儿。
那种酸馊的气味,常年萦绕着她。
大一时,有次上高数课,她有幸和班长坐了同桌。高大帅气的男班长,是班里好多女孩儿暗恋的对象。跟班长坐在一起,倪红莫名有点害羞,有点受宠若惊。
可是,上着上着课,班长突然捂紧了鼻子,说:“好臭啊,哪里有股怪味儿,唉,倪红,味道是你身上的吧?”
旁边的女同学捂住嘴,叽叽咕咕笑起来。
倪红听见女孩儿们在悄声议论:“早就觉得她身上有股儿味了……”
“听说,她一学期都洗不了一次澡,晚上也不洗屁股。”
“洗什么呀,听她舍友说,她每天回宿舍的时候都熄灯了……“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孩子是要每晚洗屁股的。本是很普通的生活习惯,可父母从未教过她,她生活的那个小镇,人们也没有这样的传统。况且,大学里洗次澡要3块钱,够她一顿午餐费了,她就更舍不得洗了。
剩下的那半节高数课,她把头很深地埋下去,脖子红透了,脸烫得像被人掴了一巴掌。
原来,贫穷是有气味的。
即使穿上了崭新的衣服,也挡不住内里腐烂的气息。
那天吃饭时,穿着崭新迎宾服的倪红,一直在餐桌下夹紧了双腿,夹紧了胳肢窝,生怕一个放松,酸臭的体味儿就会飘到赵永嘉鼻子里。
为了摆脱穷,她使出过浑身解数,却像黏进蛛网的虫,越挣扎,越不得脱。
于她而言,赵永嘉是危险,也是机遇。
因此,陪他吃饭时,她全无年轻女孩的傲娇,反而如初次面试的青年,一路战战兢兢。
06
认识赵永嘉的时候,学校里有个男孩儿也在追倪红。
男孩名叫徐叶,长得很清瘦,跟倪红一样来自偏远的小镇。
徐叶在学校餐厅里勤工助学。
倪红经常要打工完了,才去餐厅吃饭,那个时间段,餐厅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和她一样,徐叶也坚守在最后的打餐窗口。
他记住了她——那个来得最晚,只打半份特价菜的女孩儿。
每次打饭时,徐叶总是给她盛很多。
他们就这样相识了。
那是两个穷孩子的惺惺相惜。
再后来,倪红闷头吃着吃着饭时,就会有小半碗红烧肉“扑”一下全倒进她的白饭碗里。
是徐叶把食堂师傅留给他的红烧肉,都给了倪红。
红烧肉真香,绵软的肉,微甜的汤浸到米饭里,每一口都很满足。
倪红大口吃着,却辛酸得想要落泪。
她心里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儿——别的女孩恋爱,收到的是包装精美的玫瑰、闪耀的项链和时髦的裙子。她收到的却是半碗红烧肉,而这半碗肉已经是徐叶能给与的最宝贵的东西……
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那时候,她心里有感动,但更多的是对自己和徐叶的怜悯。
情人节的时候,她收到徐叶的情书了。
这个不善言谈的男孩,终于在信里鼓起勇气,说喜欢她。
抱着信,想起徐叶那双湖水般沉静的眼眸,倪红蜷缩在床上,悄悄地流泪了。
心里,既疼又甜。
原来,她也在被人真心地喜欢着。
可为什么,喜欢她的人也这么穷?
跟赵永嘉约会后,倪红的生活很快改善了。
她也有了从大商场里买来的崭新的衣服和裙子,原来那些撇脚的地摊货都被她扔掉了。她也用上了品牌的护肤品,甚至比舍友们用的都要贵。
当然,她们依然看不起她。
舍友们亲眼看到过,一辆小轿车停在校门口接倪红。车上坐着的男人,油光粉面,看起来比倪红大了近二十岁。
倪红不再去餐厅的特价窗口打餐了,甚至很少去餐厅。
一天晚上,徐叶也看到了——在校门口不远处的马路上,一个中年男人搂着倪红的腰。
徐叶把拳头攥出了血痕,他悄悄跟着倪红,一直跟到宿舍楼下。
在婆娑的冬青树下,徐叶像是突然跳出来的。他挡在倪红面前,急切地说:“倪红,我知道,你是穷怕了。可除了钱,他能给你什么?他会毁了你的!”
倪红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早就豁出去了,也许,只有在面对徐叶的时候,她才会萌生羞耻之心。
幸好,漆黑的夜色掩盖了她面红耳赤的狼狈相。
可她偏要做出一副执拗相,淡淡地昂起下巴,说:“徐叶,咱俩不可能的……别再来找我了。”
话说出来的时候,心揪得生疼。
她看见,徐叶哆嗦着嘴唇,清癯的眼眸里,像是含了千言万语,却被生生吞了回去。
她咬咬牙,坚定地转身。
她想,赵永嘉能毁她什么?
她一个一出生就陷在泥潭里的人,还能被毁到哪里去?
07
和徐叶决裂后的某个清晨,倪红接到了导员的电话。
导员说,院里已经商定了对她的处罚,劝退,给她两天的时间收拾东西离校。
接电话的时候,倪红的手是哆嗦的。
她想,徐叶一定是乌鸦嘴。否则,报应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是赵永嘉久居台湾的老婆找到学校里来了。
赵永嘉的老婆手握倪红做小三的证据,包括她和赵永嘉的开房记录。雍容华贵的大婆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当众把倪红剥光了撕在地上,而是直接去找了倪红的院系领导。
也许,她是想请领导们管教管教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学生,但她没想到,学校的处理方式是直接把倪红给开除了。
为了降低对学校的不良影响,处分并没有张榜公示。但见不得人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遍了全班、全院,甚至全校。
倪红在宿舍收拾行礼的时候,舍友们都远远地坐着,或抱肩站着,门口围满了伸长了脖子的好奇女生。
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她们冷眼旁观。
倪红默默收拾着,泪水被很深地吞咽进喉咙。
她不想在她们面前落泪。
两年的大学生活,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可不知为什么,心还是很痛。
她想起了高中时,辛苦求学的那三年——那时,为了省800块钱的借读费,她每天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夏天,蹬车蹬得大汗淋漓,浑身散发着粘腻的汗臭;冬夜,她手脚冰冷地赶回家,在破败的农房里,就着一盏昏暗的灯,饿着肚子刷习题……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正是靠着努力,她才考上了大学;可惜一念之差,呕心沥血拼来的那点儿改变命运的可能又被她亲手毁了。
一个人背着行囊,倪红默默出了宿舍楼。
包裹很重——收拾行囊时,顾不得那些蔑视的目光,赵永嘉送她的那些衣服、裙子和化妆品,都被她一一收罗起来。
这些东西不能丢,下一步,赵永嘉会不会管她,还不一定。
留着这些东西,或许还能换点儿钱。在找到新的落脚点之前,她得先活下去。
这样一想,更觉心底一片凄凉。
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在那片熟悉的梧桐树下,她看到了一个清瘦的身影。
是徐叶。
已经是深秋了,梧桐树叶铺了一地。他穿得很单薄,怀里抱着一只木盒子,眼巴巴地望着她。木盒上有镂空的花纹,看起来很精致。
这时,赵永嘉的司机打过电话来了,说来接她的车就停在校门口。
握着电话,她一面为没有被赵永嘉抛弃而感到一丝安慰,一面又觉得心被撕扯得生疼。
她对司机说:“好的,我马上就到。”
其实,她多想扔掉电话,奔到徐叶怀里,抱紧他大哭一场。
在这个大学里,唯一关心过她的人,就是徐叶。
可是,她不能让赵永嘉知道,在学校里她还和别的男孩儿暧昧不清。
所以,她只能用含泪的眼眸,凝视着徐叶,然后,一步步向黑色轿车走去。
徐叶也一直望着她,他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的后背望穿、望透。
车开起来了。
倪红扭头,最后看了徐叶一眼,那是很深、很深的一眼。
她看见徐叶哭了,他抱着雕花的木盒子,大张着嘴抽泣着,弯腰蹲在了地上。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徐叶最后想送给她的是什么礼物。
倪红咬住唇,也痛哭起来。
在密封的豪华车厢里,矮胖的男司机,把纸巾盒递给倪红,不知所谓地安慰道:“别担心了,赵总都安排好了。”
就这样,倪红结束了她那充满了辛酸的大学时代。
在这一天,同时死去的,还有她的青春。
08
被开除后不久,还没来得及理清未来的思路,倪红就发现自己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