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在即

文|晚晚皆有安

1.

战场上秦骁一马当关,万夫莫开。刀下沾染了数不清的鲜血,眼睛也挂了几条血丝,敌军血浆迸出时,秦骁脸上和盔甲上也都挂着红,唯独贴身携着的信件滴血未沾。

边境沙尘天本就多,再加上战场铁骑滚滚,双方厮杀的战士,尘土飞扬,嘶喊声不绝于耳,秦骁眼里灌了沙土,他只觉得眼前乱战的战士们都穿着一样的盔甲,几乎分不清敌我,这样可不行,秦骁眯起眼睛,认准一个目标,提起长刀冲过人群,朝着敌军首领的喉咙就是一刀,挂在象牙链上的血玛瑙落在地上,任由马蹄踏成粉末。

长刀破吼,首领圆睁怒目却再也发不出不半点声音,倾刻间便向秦骁倒了过去。

而秦骁的从看清那块血玛瑙开始,心脏便揪成了一团。

这场仗赢的漂亮,圣上龙颜大悦,要他们收拾完战场回来挨个领赏。

当天晚上,将士们在营内喝酒吃肉,隔着大老远就能听到大碗和酒坛的碰撞声和将士们扯着嗓子的说笑声。

秦骁没凑这热闹,他自己在营外的土堆上坐着,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照的人心情也跟着敞亮。上次发觉满月好看,还是在今年中秋,算起来也不过两个月,为何觉得过了好久。

也不知道与此同时,萱萱在做什么,是否也同他一样正望着这轮满月,要真是这样,那他们也算见了一面。

街头吕老二的小儿子对萱萱总是不怀好意,小顺给他报信说,萱萱每次出门他都会跟在身后姐姐

长姐姐短的说起来没完,不过萱萱不爱同他讲话,无论那厮说什么,她总是礼貌性的笑笑。

那穷酸小子有什么,家里最值钱的无非就是那头只会撒蹄子打滚的倔驴。虽说他离家远行两月有余,但近水楼台也未必够得着月亮。

只有一次,不知他说了什么,萱萱急了,与他吼了一声不关他事。指定是这混小子欺负萱萱了。

秦骁想到最后,还是决定回去给那混小子揍上一顿,方能解了这口恶气。

想的乏了,秦骁回到军营,将这段日子收到的来信好好理了一番,装在身上,萱萱给他的东西,一样都不能丢。收拾妥当,秦骁早早的睡下了,萱萱最后一封信上说等他回来便可成亲,还说会和娘亲在城楼上迎他,明早一定要快马加鞭,不能让她们等的久了。

秦骁原是提笔的文人,耐着性子来战场上杀这一场的初衷,并不是好男儿志在精忠报国。他只是为了安安稳稳的去过自己的生活。

一人独大的世道就是这样,没人真正在乎百姓平民的感受。他早日帮皇帝老儿打下北边,就能早日回家迎娶他的萱萱。

2.

自打秦骁十五岁束发开始,家里就无时无刻不在张罗为他寻得良缘,尤其是秦骁的母亲,梦里都想让秦骁早日成家延续香火。

可是整整三载有余,庭院中的桃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秦骁的相亲对象竟是一个也没成,秦夫人看的着急,在媒婆身上花了不少银子。

别的不说,单说整个京城里有头有脸的郡主小姐,没头没脸却也样貌身材出挑的芳龄少女,媒婆都绞尽脑汁的想了一遍,也都尽心尽力的在撮合。不过这些都是无用功,秦骁一个也看不上。媒婆回回都要碰一鼻子灰,最后竟给多少银子也不愿意跟着张罗。

媒婆见不上秦骁,京城里喜欢秦骁的女子却有很多,不单单是因为他长的精致,主要是他会写书。

他擅长写才子佳人,城中妙龄女子最爱看这种故事,看到结局欢喜的,便思春想成为书中女子,看到结局凄惨的,便为此哽咽落泪。秦骁的书深得芳心,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不少女子崇拜的对象。

不过这相亲路漫漫,难免落人话柄。有人说他有龙阳之好,有人说他自恃有才便眉眼极高。也有人说他可能那方面有难言之隐........总之,茶余饭后时人们闲聊起来,都一副我懂得的神气样子。

“娘与你爹成婚那年,芳龄十六,你爹十七,如今你都十八岁了,连个心仪对象都没有,你知不知道外边多少人看咱家笑话呢?”饭桌上,秦夫人又在苦口婆心让秦骁早点成家。

“你娘说的对!你如今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整天就知道在家里写些杂书,简直不求上进!”秦老爷说到最后直接义愤填膺将筷子拍到桌子上,气的咳了起来。

旁边侍候的丫鬟赶紧端来温茶,夫人双手接过,放到唇边吹了吹,递到秦老爷嘴边,一只手轻轻顺着他的后背,满脸愁思的看着自家儿子,“骁骁,你就让爹娘省省心吧!”

饭桌另一边的秦骁,不慌不忙的端起碗喝光里面的粥,放下碗后咂咂嘴说,“爹,娘,倘若不出意外,这婚应该是快能结了。”

闻言,秦老爷的咳嗽戛然而止,秦夫人也将茶盏颤颤巍巍的放回桌上,“儿啊,你莫不是在骗我们?”

对于二老讲说,自家儿子突然胸有成竹的说要成亲,这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听到街口吕老二家的驴开口说话。

“这有何可骗的?今年中秋,定带她回来给您二老好好看看。”

其实秦骁只是听的耳朵生了茧子,便随口这么一说。不过阴差阳错,中秋那天他真的带了位姑娘回来。

秦骁自己就是写书的,对男女之情看的透彻,两人心动无非就是天时地利人和,更何况陷进感情实在麻烦,他不愿意趟这滩浑水。

3.

秦骁写书的灵感源于街上,他喜欢四处转悠,看各式各样的人,见各式各样的景,眼见之处记于心中,笔尖加以润色写到纸上,就是一个个百看不厌的故事。

中秋之夜,趁着花好月圆,他拿着折扇出门溜达,顺便为自己的新书找素材。

城中处处在放花灯,夜市热闹非凡,路边店铺的灯也都亮着,暖黄色的灯光像是天上的满月撒下来的。

秦骁穿过这片热闹的街市,绕过湖,再走过那片小小的森林,就到了一个小村庄。他思维异于常人,喜欢发现生活中小众而真实的存在,越是元宵佳节,他越是不愿意写街上霓虹漫彩。

雨来的很突然,秦骁拿衣袖挡在头顶,四处找躲雨的地方,心里暗骂,是不是哪个男的对人家姑娘说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假话。

终于找了个屋檐落下脚,青石板上踏着雨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秦骁拧完湿漉漉的衣袖抬头一看,是位打着青油纸伞的女子。

她右手打着伞,左手挎着果篮,里面是新鲜的山楂和野果。

女子浅浅一笑,脸上梨窝浅现,“公子是赶路经过这里吧,路程还有几里?”

秦骁怔怔的指了指城南那座观云山。

“路途还远啊。”女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随即看着他说,“公子不如就在我家歇息一晚,第二天雨停了再赶路也不迟。我家不远,就在你身后。”

女子名叫祁萱,其实原本不是好施之人,不过,眼前的这位公子蹲在她家门口,绕过去推门进屋,未免不太礼貌。

秦骁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心脏也如同淋了雨,咚,咚,咚.....划破多年来的沉寂。

他不相信一见钟情,认为这种感情缥缈又不合实际。现在才发现,若是真有一见钟情,心动也只需一眼,那此时算不算天时,地利,人和?

简单吃过晚饭,烛灯下秦骁在提笔写稿,纸笔是和萱萱借的。作书的人就是这样,灵感来时必须立马记下,否则很快就会忘掉。

萱萱闲来无事,便坐在旁边,一只手拄着脑袋,看他写稿。

昏黄的烛光下少年的脸轮廓分明,分外清秀,她一时间看入了神,被发现之后迅速低下头,装作在看手稿,脸颊分明沾染了一丝红晕。

秦骁忍着笑意,低头继续写稿,最后一笔结束,他抬笔在最后点了个点,卷起手稿。

“在下秦骁,是个写书的,你有没有看过我的书?”秦骁看着她问。

“啊,我是祁萱,叫我萱萱就好,秦骁是吗,似乎读过你的书。”

其实她并没有看过,她对书不感兴趣,平日里最多也只读一 读《诗经》。

不过话已出口,就只能接着圆了。萱萱拼命回忆刚刚看到的手稿内容,脸嘭的一下涨红了。这书,这书,这书,未出阁的女子看了会嫁不出去的........

秦骁笑了,“萱萱最喜欢我书里的哪个人物?”

萱萱被凳子上的刺扎到一般,很快起身,“我去给你倒杯水,写了半天肯定渴了。”

水倒的有点久,秦骁百无聊赖的在屋里四处转着,屋里多是木制摆件,做工还算精致。

萱萱端了两杯水来,秦骁接过一杯,浅浅泯了一下,“萱萱一个人过中秋?”

“爹娘去街上卖东西了,这时候街上人多,贩售的更容易些。”

“那你为何不去?”

“留在家里给爹娘做饭。”

秦骁知道自己多虑了,心里生了歉意。

“在屋里闷着多没趣,走,带你去街上玩。”秦骁觉得她未免太乖,街上如此热闹,换他才不会独自在家,干巴巴的等爹娘回来吃饭。

4.

门外没了雨声,不过两人还是带了把伞,以防半路再下起雨来。

萱萱就这样被他带到街上,看到人潮攒动的长安街,她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秦骁看到她高兴,心里也觉得得意洋洋的。

秦骁让萱萱带他去爹娘的摊位看看,他在路上买了些包子类的主食,被萱萱笑了一路,说他太能吃了。

两个人顺路也买了花灯。萱萱见到各式各样的小花灯只多看了几眼,却未停留片刻。秦骁拽拽她的手,让她在这里等自己回来。

人回来的极快,手里还多了盏白兔形状的小花灯。原本萱萱是不收的,头摇的拨浪鼓一样往后退,秦骁硬塞到她手里,说是报答躲雨之恩,萱萱才肯收下。

两人找到萱萱家的摊位,她一看到爹娘就跑过去扑到怀里,问方才下雨了,有没有被淋到。老人说并未淋雨,还未下大时他们就把摊位东西收好,随即躲在大伞下了。

秦骁买光了摊位上的木制摆件,又把袖子里放着的主食拿出来,让他们带着回家吃。萱萱朝着他笑了笑,眼里全是感谢。

老两口有些惊讶,看了看萱萱,她随即把秦骁介绍给老人,说算是半个朋友。

老两口满脸慈祥,起身谢过秦骁。

秦骁笑笑说,“方才要不是萱萱带我进屋躲雨吃饭,恐怕我现在已经感染风寒了,小小心意权当谢礼。伯父伯母,晚上路滑回家小心,萱萱同我先在街上逛逛,随后我会把她安全送回家。”

“好,那你们先在街上玩,不过萱萱记得早些回家呀,莫让爹娘忧心。”祁母叮嘱过几句,便和老伴回家去了。

“没想到秦公子还是乐善好施之人。”萱萱蹦蹦跳跳的到秦骁面前,手里提着白兔小花灯。

秦骁抱着一堆木制摆件,臭屁的扬扬下巴 ,今日心情极好,不过就是这身上衣服湿透了,沾在皮肤上难受得很,他就想到回府换件衣服。

回府换衣服.......回,府?

秦骁想起前几日饭桌上和父母吹的牛皮,庆幸道,萱萱是今夜月老派下凡来救我的。

秦骁转到萱萱正面,微微弯腰,“萱萱,我的衣服湿透了,你先陪我回府换衣服,顺便帮我个帮,之后再来街上玩,等你乏了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萱萱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面前这个把自己压低到和她一样高的人,和她说话宛如在哄三岁稚子,本想拒绝,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两人溜溜哒哒到了秦府,推开两扇沉重的木门,有几个丫鬟看到自己少爷领了个姑娘回家,炸了锅一般  ,叽叽喳喳躲在背后议论,“谁说咱家少爷是断袖的......”

秦骁把抱着的木制摆件都让管家拿到他房间里好生放着,随即牵着萱萱的手跑到爹娘面前,站在大厅时手也没有松开。

在目瞪口呆的爹娘开口询问之前,他抢先一步开口道,“爹,娘,这是祁萱,儿的未婚妻。”

萱萱闻言一愣,手却怎么也逃脱不了秦骁的大手,脸有些红,吃惊的瞪着他,带着怒意小声道了句,“你疯了!”

秦骁的手缓缓松开,朝她扬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灿烂微笑,用唇语说了句“帮我”。

萱萱只得硬着头皮演下这场戏。

“好!好啊!我儿终于出息了。”秦夫人笑的脸上宛如盛开了一朵花,赶紧从椅子上下来,把萱萱的手放在手心里,直夸姑娘生的好看。

萱萱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礼貌的回笑。她并不知道那时让秦骁进门躲雨是引狼入室,也不知道这次帮他圆了谎,便自此圆了一辈子。

秦骁把萱萱的手从秦夫人两掌中取出来,对他们说,“现在人也见过了,爹娘也就不必为儿如此操心了。儿带萱萱出去逛逛。”

5.

“我记得你下午是要去城南的观云山,当时还以为是赶着回家。”

“其实并不打算去观云山,只是身上冷的厉害,怕姑娘不准我进屋躲雨,才出此下策。”秦骁吐出实话,却惹得萱萱笑的直不起腰。

“你挡着我家的门,出于礼仪,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进的。”

谈笑间便到了秦骁的房间,平日贴身照顾的小顺给他拿来干净衣服,又将桌子上的月饼端给萱萱吃,随即非常有眼力见的关上门出了屋。

秦骁站在里屋自顾自的脱衣服,萱萱坐在桌旁,将手里的月饼从头到尾盯了一遍,又放回盘子里。

“不合口味?”秦骁见状问了句。

刚想解释自己晚饭吃的极饱,再多一口都吃不不下。还未来得及开口,脸颊又被熏红。

“脱衣服记得拉帘子啊你!”萱萱闭着眼睛两步飞奔过去把帘子拉好。

背着身转过去的那瞬间,狠狠地咽了下口水,心脏砰砰砰砰,猛烈的像要跳出来。

秦骁身材很好,身上没有一丝赘肉,隐隐显露的肌肉紧致而结实。萱萱从来没有这样看过男人的身体,可能每个人都会有这样胆战心惊的第一次。

秦骁低下头笑了,很快把衣服穿好,拉开帘子时,发现萱萱还在这里背着身笔直笔直的站着。他俯身附在萱萱耳边,“换好了,可以看我了。”

萱萱一惊,转过头的刹那间唇边微微相碰,秦骁顺势往前移了一下,单手揽住她,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俯下身来,加深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本来他只是想逗逗这小姑娘,却没想她反应这么大,既然嘴巴都碰上了,什么都不做岂不是浪费了。

唇齿交融,秦骁攻势很猛,侵略她的唇还不够,似乎要霸占每一片领土。萱萱像是被困住的幼兽,呜呜呜的说不出话,试图推开他,却几次都推不开。这个吻让她险些沉沦,浑身酥酥麻麻,无力又发软。

不过尚且仅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真的,会出事。想到这里,萱萱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的痛感唤醒了秦骁的理性。

“我要回家。”萱萱眼睛红红的,脸也红红的,乌黑瞳孔像是被蒙了层雾。

秦骁给她穿好衣服,带她洗了洗脸,叫来小顺,告知过她的家庭住址,又嘱咐小顺驾马车好生送萱萱回家。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是没办法送她回家了。

秦骁拿起萱萱刚放下的月饼,一口接一口的吃着,萱萱带着的银项链上,挂着一块被打磨光滑的血玛瑙,寻常人家怎么会买得起如此昂贵的首饰。

6.

翌日,和征兵贴一起送到家里的,还有一封带着香味的信。

秦骁一大早就被爹娘叫到跟前,书房里气氛很沉重,圣上想要扩充疆土,意欲征兵,每户必须出一位壮年男子应征。

“去吧,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本应是男儿抱负。”秦老爷沉着脸,手里的征兵贴来回看了不下五遍。

秦骁最反感上战场,英雄各有志,不是只有上阵杀敌这一条路。他不愿意做沙场上的刀下鬼,也不愿意打这种无厘头的仗。

从书房出来,小顺塞给他那封带着香味的信,说是萱萱姑娘送来的。

“是什么?”秦骁闻言马上打起了百分之二百的精神,拆开信封,里面是他昨夜完成的手稿。

“公子一向不爱落东西的,姑娘说这信是昨个忘下的,公子竟今日都没有想起来。”

“脑子一直被占着呢,根本顾不得这张纸。”秦骁将手稿塞回信封,贴身放好。

“那公子一直在想什么呢?'小顺明知故问。

废话,当然是想萱萱。秦骁知道小顺眼尖,不过好好的小顺,偏偏长了张嘴。

“公子就快走了,好歹跟人姑娘告个别,免得离开时间一长,回来只能感叹物是人非。您说是不是?”小顺装模作样咳了几声,友情提示道。

秦骁拿折扇架了架他的下巴,压着嗓子道,"小顺长大了,知道为本公子忧心了。”

当天晌午,祁家三口住到了秦府。

秦家去时带了整整六马车的彩礼,马车两边时吹着唢呐的乐人,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秦家要去祁家提亲。

夫人和老爷想和亲家多亲近来往,于是便顺道把一家人接了过来。秦骁在门口亲迎,带着他们进了秦家的门。

秦夫人见人来了,赶忙从里屋出来迎着,脸上眼里都带着笑,一见面便与祁家父母叮嘱道,进了门日后便是一家人,可莫要拘谨。祁家父母连连应着,一行人终于来大厅坐下。秦骁为他们逐个倒了杯茶,随后便拉着萱萱告退了。

“此去一次战场生死未卜,若是我回来了,萱萱便可与我说明心意,倘若心里还未有我,这桩婚事便可不作数。若是我回不来,我爹娘自会为你寻得良缘。所以萱萱不必有顾虑,好好待着便是”

秦骁将退路为祁萱安排的明明白白,他心悦与萱萱,却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秦骁,为我做这么多,你图什么?”萱萱眼框突然红了,秦骁的好意她自知配不上,但是除了这条路,她别无选择,若是不来,来日被拖上战场的就是她花甲之年的爹爹。

”图个心安。“秦骁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

当天吃过午饭,秦骁便骑马赶着去应征,走后两扇木门一关隔绝了府外喧嚣。此时只有府内的人知道,祁家无子,为了保住祁父,秦骁才急慌慌带祁家进府,这婚事算不算数不知道,反正祁家是名正言顺进的秦府,这样旁人便不会为难他们,更不会私底下嚼舌根子。

而府外的人还在感叹世事无常,不少人亲眼见秦骁毕恭毕敬迎祁家进门,从前相亲一个不成的大少爷如今也掉进了情字里头。

7.

萱萱心里明白,秦骁这回赌的大,他的筹码是秦府上下的名声,换的却只是她祁萱的一句回应。

好傻。萱萱每日骂他一遍,并为他写一封信,信上不过是记录一天的日常,写的流水账一般,最后告诉他秦老爷秦夫人安好,也非常挂念他。信尾总要带上一句,请务必活着回来。

每天写一封信,收到的回信却是半月一次,信上总是胡乱写些让人肉麻的词,秦骁大概不知道,每封回信都是要一家人一起看的。起初萱萱总会脸红的宛如柿子,不过久而久之,萱萱出息了,再也不会一读便染红双颊。

秦骁不在的日子,萱萱每天的头等大事便是写信,规规整整的写完还不算,还要装进带着桃花香的信封,再亲手送到寄信人的手中。时间一长寄信人认识了她,就时常逗她说,“今天为夫君送的信竟晚了一些。"萱萱不恼,有模有样的回应道,"有望劳烦驿使快马加鞭早些送到,有回信的时候也一定要第一个给我,待我夫君回来定让他请你去长安城最好的酒馆朵颐一顿。“

驿使笑的爽朗,上马后两腿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经常被一个小毛孩跟在身后,是萱萱每天唯一的烦恼,小毛孩长的清秀,只是嘴碎了些,萱萱只能每天礼貌而不失距离的朝他笑笑。

但有天这小毛孩竟同她说,“姐姐是匈奴人吧,前阵子捡到了姐姐的项链。这血玛瑙我认得,匈奴特产,小小一颗便价值连城。你说这北伐攻打匈奴,秦骁却还藏一个你,这算不算掉脑袋的罪?”

“不管他事!”萱萱难得动了怒气,她说有事朝我来,莫要牵连我的夫君。

祁萱上一次动怒是两年前母妃离世那天,母妃身份低微,未曾享受过几天顺心日子,如今连去世也没有好好操办一场,而她正是在那天被送来长安城和亲,嫁的是中原的皇帝。她临走前到首领寝宫告别,卷起门帘时顺便往里塞了块火红的炭火,大火烧了半个轩辕阁。

她害怕踏入深宫,也害怕再重蹈母妃覆辙,贴心的婢女看出了她的心事,两人在马车上偷偷换了衣裳,婢女吞金而死,她则趁着混乱逃下马车,眼泪全咽到了心里,头也不回的扎进城内人堆里。那日正是中原的中秋节。

无水无食险些死于湖边,祁家夫妇遇见了便带回家里,自此成为了一家人,自此她有了祁萱这个名字。也有了每月中秋携着果篮,去自己立的两座无名空墓前祭一祭母妃和婢女。

血玛瑙还是整日随身带着,这是母妃留给她唯一的遗物。该来的还是会来,既然有一个人知道她是匈奴人,事情就再瞒不得,早些解决早些干净,这皇宫,是必须要走一趟了。

“不是要告状吗?我现在便可与你去紫禁城告上一告。”

秦骁征战归来,城楼上都是迎接军人的亲眷,他瞧了一圈没瞧见萱萱的影子,唯有娘亲和祁母见他归来,急匆匆的跑来与他说,萱萱在皇宫待了三天还未出来,秦老爷今日也被召进去了,不知所为何事。

秦骁叫她们先回家,自己重新骑上马,朝紫禁城飞驰而去。

踏入宫阁,他第一眼看到的地上的托盘中,萱萱的人头。

秦骁眼前忽的一片黑。

再次醒来,秦骁是在家里的床上,他是被惊醒的,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萱萱一直骂他好傻,她说以后出门常备把伞,不要再被淋成落汤鸡了,她说拜托照顾好祁父祁母,我还有两年养育之恩尚未报完,她说秦骁,今生缘浅,来生换我寻你,她说对不起,没能站在城墙上接夫君回家,是萱萱食言了......她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却忽然化成一滩血水,消失的无踪无迹。

秦骁哭着求她别走,但这个空旷旷的地方,只剩下他自己的回音,完全听不到任何回应。

秦骁一睁眼便问,“我的萱萱呢?”他昏迷了整整五日,现已面无血色,嗓子也是半哑的。

秦夫人见人醒了,赶忙过来抱住他,“儿你莫怕啊,娘在这呢。”

见秦骁好容易醒了,小顺马上喊来秦老爷,秦骁一见秦老爷便挣开怀抱,他双眼通红,朝秦老爷问道,“爹,萱萱呢?”

秦老爷说,萱萱把罪都揽到自己身上,保住了秦府大大小小十几口人,自己却代价惨重,先是在地牢里关了两天,第三天便被杀了。

她知道自己匈奴的身份一旦被识破,便活不了多久,皇帝刚刚平定完北边,留一个匈奴的公主无疑是留一把随时可能刺到自己的毒针。

于是她索性告诉皇帝,我就是来中原杀你的,那秦府人都憨厚无知,竟认不出我的身份,果然世代忠臣只忙着为君建功立业,却不曾多长个堤防人的心眼。

皇帝知道秦府世代忠臣,也知道秦骁此次前线立了大功,秦家对他用处太大,区区这点小事,不足以连累到秦家。

“倘若两年前你老老实实嫁给朕,今日便不用受这么多苦。”斩首当天,皇帝对她说。

但是嫁与你了,我又如何能遇到秦骁呢?萱萱朝他笑笑,如同秦骁初次见她那般清澈动人,“萱萱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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