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那么一个人，让你念念不忘？

01

深夜10点的地下车库有些晦暗，言佑独自坐在车里，刚刚抽完一支烟，看了看外面，又续了一支。

哥们儿常说回家前待在车里的10分钟是男人一天当中的续命时刻，这话不假。

赵欣然今天来医院跟他摊了牌，事情肯定是藏不住了……烟圈在眼前晕开，变淡，消失在空气中，言佑的思绪也变得飘飘忽忽……这看似是赵欣然和妻子之间的选择，但他心里清楚，他的心魔是另一个名字。

黎夏。

认识黎夏那年，言佑在县城的一所寄宿学校上学，读高二。

一个周末，他没回家，去隔壁学校找同学玩儿，凑够四个人，大家一起去打乒乓球。

那是一个酣畅淋漓的下午，他自认为球技不差，但是没想到唯一的一个女生竟然打得那么好，正手，反手，拉上下旋球，扣杀，真的是稳，准，狠。

言佑生生被打服了，自此，便记住了那个名字：黎夏。

打完球，输的一方请客，四个人在学校门口的小饭馆儿吃了蛋炒饼。

现在回想起来，言佑已经记不太清楚她当时的样子，只记得她一头短发，清清爽爽，笑起来很夸张，但他一直记得她身上散发的那种光芒，那么明亮，像一个熊熊燃烧的小太阳。

02

自从认识了黎夏，他周末只要没事儿，就去找他同学玩儿，但是他心里无比清楚找同学只是幌子，他想见黎夏。这个女生和他班里那些沉迷学习的女生都不同，跟她在一起，永远都新鲜，有趣。

接触多了，他发现这姑娘不仅打球猛，跑得还贼快，更有意思的是，她经常一套一套的胡说八道，上到占星，下到人心，一双眼睛盯着你看几分钟，就能给你扒个八九不离十，毒得很。

她的桌斗里，永远藏着闲书，金庸古龙梁羽生琼瑶三毛张爱玲，她说她要把小书店的租书卡用到极致。

她也确实做到了，那年寒假，她离校最晚，自己一个人点着蜡烛看还珠格格，一夜通宵，结果天亮睡着了，蜡烛跌倒后烧着了褥子，她说她再晚五分钟醒来，要么毁容要么呛死……

想到这里，言佑忍不住莞尔，时隔十多年，有些事情还是那么生动。

03

进入高三，学习变得紧张，言佑忙高考，黎夏面临毕业，同时备考教育局的招聘考试。

黎夏离校的时候，言佑出不了学校，没能去送她，只知道她家在一个距离省界不远的偏僻山村，要换好几趟车，走很多盘山路。

两个月后，言佑去了省会一所医科大学，黎夏也挤过独木桥回她乡里的中学做了老师，山高水远，一直没机会再见面。

2002年的第一场雪降下来，彦佑给黎夏写了一封委婉的表白情书。

音信全无。

彦佑跟同学确认地址，无误，之后陆陆续续写了十多封，终于收到一封回信，但里面只是平平淡淡讲一些她学校的事情，再无其他。

那个年代，手机是奢侈品，宿舍有电话，但是黎夏学校只有校长办公室唯一一部电话，仅限急用。

04

见不到人，通话不方便，唯一的交流就是写信。

大学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他的迷茫，摸索，目标和努力，言佑都会写给黎夏，他想把他的生活都分享给她，哪怕不在一起，他想让她知道他是真心诚意追求她。

就这样，言佑写了三年，每周一封，最长间隔不会超过两周。有时候实在没得写，他就给她讲他新看到的武侠小说。只要他一直出现在她生命里，他相信她总有感动的一天。

黎夏极少回信，偶尔回信时，说得最多的就是，以后不要写信，也不要寄东西，信她不会看，东西她也不会去邮局取，不同的人生方向，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言佑不信，也不甘心，他一向坚定，他不允许自己放弃，除了黎夏，他觉得谁都是将就。

感情这事儿上，他不想将就。

大四的时候，终于等来机会，黎夏作为教学骨干去市里进修，言佑回到市医院实习。

05

言佑的实习医院是他求父亲安排的，他想跟黎夏去同一个城市，他想正大光明追求她，他不要再过这种暗无天日的单恋。

三年没见，黎夏变了样子，留了长发，看起来特别像个端庄的老师。

言佑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的心跳和慌乱，他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

他请她去吃饭，她叫了同事一起，那顿饭吃得索然无味，结账的时候，黎夏抢着买单，言佑看她要发火，随了她。

送她回学校，言佑终于鼓起勇气问：为什么不肯给我一点机会？

黎夏语气清冷：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有我摆脱不了的生活，你有更好更多的可能性。你知道吗，我看到我们学校里五十多岁熬着等退休的老师，就能看到我未来的样子，这挺可怕的。我们学校年轻的女老师，都嫁给了村里养车贩煤的，除了物质，会有更多共同语言吗？我不甘心我的未来就这样，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能像你一样读高中，上大学，看你讲那些大学里的生活，我很羡慕，也很自卑，我跟你，不合适。也许我会离开这里，去个远点的地方，我不想骗人，就是这样。

彦佑盯着她，说不出的懊恼，他特别想掰开这个女人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要活得这么清醒？这么泾渭分明？哪怕最终没结果，试试都不行？！

黎夏撅回去：没可能，不试！

06

彦佑自然不会轻易放手，但是他却再也没了尝试的机会，进修完两个月，黎夏真的走了，去了深圳。

这是言佑完全没想到的距离……这个女人太毒了。

纵然心里有一万个不甘心，言佑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没勇气追过去，家里把他未来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他无法舍弃。

大学毕业后，彦佑直接进了省里一家三甲医院，从助理做到主任医生，凭借一把手术刀在业内挣下了一份威名，出了名，处对象，买房，结婚，次年儿子出生。

一晃八年。

他的生活按照所有成功人士的样子往前走，看起来幸福美满。但他心里始终觉得缺了一角。

他知道，那个角落里放着一个叫黎夏的女人，这些年，始终盘踞在那个位置，谁都补不上。

每年11月11号，是黎夏的生日，他心里缺的那一角都会一揪一揪地扯得慌，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想？恨？不甘？还是一件事情坚持久了，就变成了一种习惯？他说不清楚。

黎夏去了深圳以后，边打工边成考读了大学，进了一家外贸公司，事业小成，一直单身。

每年生日，他都会给她发短信，或者打个电话，祝她生日快乐，聊聊彼此的生活，电话里的黎夏听起来总是和颜悦色，她说，你成家了，我没心理压力了，做一个仅限聊天的朋友，可以配合你。

可是，听她的声音也会上瘾。

有时候，言佑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他也说不清楚这种坚持是因为得不到而不甘心，还是期盼着再有交集。他一度觉得，爱了一个人这么多年，即使没在一起，就这么默默惦记她一辈子，貌似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儿？

但说到底，爱也好情也罢，人心的贪婪才是真的，言佑知道，这个女人，就是他永远吃不到的酸葡萄。

07

如果说黎夏是他戒不掉的那一角，那遇到李欣然就是命运跟他开的最大的一个玩笑。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像的两个人？

在一次行业研讨会上，言佑认识了李欣然，某市医院的麻醉师，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他就有些恍惚，无论是气质，音色，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办事的笃定爽利劲儿，跟黎夏完全一个风格。

研讨会开了三天，三天后，俩人走到了一起。

事后，李欣然说，她的婚姻已经支离破碎，本来就是要离了，她无所谓，不问结果，开心就好。

言佑默认了这段开心就好的婚外情，那是一段放纵而沉迷的日子。

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让他神魂颠倒的究竟是李欣然的肉体还是与黎夏相似的那个灵魂，那是一种混沌而极致的欢愉。

似乎心里边一直缺的那个角，也一点点被填上了。

在他们交往三个月后的一天，李欣然告诉言佑她怀孕了。她已经和丈夫摊牌离婚，她要给孩子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

接到那个电话，言佑刚刚结束两台手术。

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累晕了，直到抽完两支烟，他才渐渐回过神来。稳了稳心神，走出外科楼，去取车，然后他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李欣然。

……

看到阳光下有些晃眼的那个女人，言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

这是逼宫吗？

08

言佑在车里已经坐了快一个小时，他已经想不起这是他点上的第几支烟。把这件事的前世今生复盘了一遍，思绪聚焦到了现实需要面对的问题。

李欣然当然不会同意做掉孩子，她说她爱他，而且她也确信言佑爱她，孩子是他们感情的延续，她要全力保全。

言佑觉得这是天大的谎话，但是他又无从证明。他若没被她吸引，又怎么会心甘情愿为她背弃家庭，跟她说她只是一个替身吗？可笑。

妻子那边，这么多年，他们的婚姻就像一锅温吞水，就算李欣然闹到家里，妻子也会相信他是为爱献身了。

那儿子怎么办，他才4岁，虽然这些年家里都是妻子在操持，儿子跟他并不亲近，但至少他有一个完整的家。

再说李欣然就真的是他的良人吗，或者从一开始这就是李欣然做的一个局，是他鬼迷心窍上了套……

一辆车驶入地库，开着大灯，把言佑晃了一下。一个激灵，思绪回到眼前，打开烟盒，空了。

该来的总会来！

言佑整了整衣服，下车，关车门，锁车，进电梯，他不知道迎接他的会是妻子的滔天愤怒还是一纸离婚协议，不管是什么，这都是他应得的。

掏出手机，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打开通讯录，找出黎夏的名片，犹豫了两秒，按下了删除键。

他想起了张爱玲那个犀利的描述：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玫瑰就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玫瑰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玫瑰就是衣服上的一粒饭渣子，红的还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红的也好白的也罢，都是一场虚无的欲念罢了。

心生执念，一场虚妄的执着，得一场虚无的欢喜，到头来，空空如也。